马蹄声响,两人转眼间消失在深林之中。
“哥哥,在想什么?”
严映眉头微皱,把缰绳递给应上来的店伴,牵着严景的手走进店内。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侧身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在想方才那位江姑娘说过的话。”
严景有些不高兴,“为何要想这个?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心事重重的样子。”作势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走去。
严映忙去拉她的手,胸口一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看着严景满脸担心地转头,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道:“没事。”心下一沉,更觉得自己无用。
严景一把拉过他的手,沉声道:“方才的问题还没回答,为什么要想这个?”
两人走上台阶推开房门,在椅中坐下。
严映道:“在想谢与灵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会与叶拂衣分开?”
严景道:“这么一想,或许叶拂衣是故意暴露在赌坊的事情,说不定和谢与灵走散,借此传递消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更不能让两人见面了。”
严映道:“此去云山镇,快马加鞭也要两日。云山镇三面环水,水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极易迷路,若去得晚些,只怕叶拂衣早已听到风声离开了。”
严景道:“云山镇四周的虽水路复杂,可是赌坊的机关之术想要破解,也非一时之功。”
严映眉宇间的担忧并无消减,“叶拂衣可是天水境苏寻的弟子。”
严景脸色一沉,“那也只是曾经。清虚那日,她已亲口叛出师门,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严映没有说话,他确实听闻过叶拂衣在清虚叛出师门的事情,可即便如此,天水境依旧对外宣称她是四掌事弟子之一,哪怕那时候连她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
若说孤家寡人,严映心里并不认同,那个谢与灵不就从来没抛弃过她吗?
这样想来,突然觉得叶拂衣还让人有些羡慕,至少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
灯火渐熄,暗夜长寂。
严映躺在床上久久没能合眼,严景不愿和他分开,此刻正睡在他的旁边。
淡淡的月色透过窗子,映着严景熟睡的侧脸。
严映伸出手,缓缓抚过她的眉眼、鼻尖、嘴角、侧脸,动作轻柔,呼吸放缓。这张脸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可是却比自己要好看许多许多。
他的手突然一顿,猛地收回,紧握成拳,恍若大梦惊醒,额间渗出冷汗。心下骂道:“严映,她是你的亲妹妹!”
可是妹妹就不能睡在哥哥旁边了吗?
严景说过,她们早就不是流着同样血的亲兄妹了。
如果没有中毒,没有受伤,没有出现在那间客栈里,或许他现在应该骑在马上去为严景折一枝梅花,陪她捉弄谷中的同门弟子,收拾她任性妄为的烂摊子。
对于这些事,严映总是乐在其中。
他会心甘情愿地走进严景的陷阱,一点点跨越兄妹的界限,牢牢地把她困在身边。
可是如今身体里无时无刻不再叫嚣的疼痛,正一遍遍地提醒他,他是一个拖累妹妹的哥哥。
那声重重的叹息终于还是压在心底,严映无奈地转过身,合上双眼。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严景心里的恨意越来越深,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尸骨毒。心道:“放心哥哥,如果注定无解,你不会是孤身一人的。”
松涛万壑,日出云海。
厚重的钟声回荡在山间,近百名僧人手执禅杖、戒刀,立于院中,整齐有序,神色肃穆。
叶拂衣现身赌坊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寒林寺自然听到了风声,为确保万全,早已派出多名弟子前去确认消息。
半柱香前,收到飞鸽传书,确有此事。
法行大师当下召集寺中弟子,立时便要启程去云山镇。同时传书不在寺中的弟子一同赶往,为防叶拂衣在赶到前离开,即令先赶到者暂时守住出入云山镇的各条水路。
“师兄,此去云山镇山路水路各有数条,我们取哪一条道?”
法行大师眉头深锁,满脸怒气,声若洪钟,气势十足,“向南经虞山是最快的,当然是走这条路。”
法智大师略一犹豫,似有话说。
法行看向他,“师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便是遇到了俞掌门又有何惧?他的义子和叶拂衣为非作歹,祸害江湖,难道不是俞无涯教养失职吗?清虚那日他假仁假义地不出现,今天他若愿出手铲除败类那也罢了,若是一味庇护,我寒林寺也定不会与他罢休!叶拂衣此子修炼邪功,祸害他人性命,法净大师好心劝导,反被她累得命丧北境,此次下山,万万不能再容此人活命!”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豪气冲天,正气凛然,毫无惧色,寺中弟子听得心中热血陡生,神色肃然。
便在此时,一只信鸽飞上山来,落在法智大师的手心里。
“是王平。”
法行性子有些急躁,问道:“他可有什么要紧事?”
法智将信件递给他,“他说有谢与灵的踪迹。”
法行快速扫过那几行字,面露喜色,“信上说他出现在虞山派,看样子当是去寻叶拂衣,王平一路跟踪,已经沿路留下记号。方才师弟你还担心我们选错了路,这下正好,定然不会错过,将这两个人一起解决!”
法智道:“王平年纪尚小,功力平平,自己跟踪怕是有些危险。”
法行道:“他是法净师兄亲自救回来的,师恩如山,不可不报。他一人不是谢与灵的对手,那便让他远远跟随,不要露了行迹。”
法智道:“他二人去得已远,我们一时也追不上,只好让他自己先小心了。”转身回到房中去给王平回信。
自东山镇一别,已经数日不闻叶拂衣消息。虽曾偶然间听闻风白楼出手受伤而归的消息,但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消息竟全部中断,多方查探也是无果。
法智大师曾经说过,或许叶拂衣真的死在了北境,这一切不过是莫须有的猜测,毕竟那日在东山镇谁也没有真的见到二人。
可法行大师偏偏是个嫉恶如仇、执着顽固的人,既没有见到尸体,万万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数日来一刻也不曾放弃打探。
法净大师在寺中德高望重,多承爱戴。今日再听闻叶拂衣的消息,众僧心中都是怒气上涌,心道:一定要为法净大师报仇,为江湖铲除邪恶!
寒风吹得僧袍猎猎作响,上百道目光凝神注视,只听法行大师沉声道:“下山!”
“是!”
梅香四溢,一路上行。
天水境弟子齐坐于厅中,一片寂静。
阿涵师姐蹭地一下站起身,“这分明是故意截断消息,不让我们知道拂衣的下落,怕我们前去支援!”
此言一出,各人都是心中有气,“当我们天水境与世隔绝吗?”
一道沉静的声音道:“拂衣当日被追杀,身为师姐,未能及时援手已是不该。清虚那日,又让拂衣一人折损内力,护住我们这许多人的性命,她一人背上骂名,换来了天水境的挽回声名的机会。拂衣入门十年,未得到师姐师兄的庇护,今日,无论无何,我都该去。”
听闻此言,众人均觉心中有愧。
一人高声道:“她是我天水境的掌事弟子,我们便是要去!”
“我管她是不是修习什么邪魔外道!我……”突然觉得有些失言,没有继续说下去。
拂衣的内功剑法均是师父所教,若说那是邪魔外道,是对师父的不敬了。
清虚那日,她们并不知真相如何,虽然看到拂衣从血阵中走出来,但无论如何,天水境的每一个人都相信,拂衣绝不可能害死师父。
一旁的实沈始终没有说话,突然站起身,提剑朝外走去。
阿涵拍拍他的肩膀,“实沈,拂衣果然没有白疼你。”提着剑一起向外走。
实沈一愣,握剑的手微微用力,回想起那道身影,神色间有些低落。
李寒酥经过实沈身旁,低声道:“相信拂衣,以她现在的功力,不会有事的。我们收到消息虽然晚了些,但现在赶过去定然还来得及。”
片刻间,喧闹的大厅归于寂静,除了守山弟子留在门中,其余数十名弟子提气执剑,纷纷下山。
一艘大船破水而来,风帆鼓起,远远瞧去,颇有气势。
船舱内走出一人,身形窈窕,面容秀美。绵绵细雨落在船板上,却半点也未溅到她的身上。
一人撑着伞站在她的身后,随她走到船头。
明松雪看着越来越近的云山镇,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神色惬意,喃喃道:“赌坊?喜欢这个吗?”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淡然从容的面孔,腰悬长剑,发丝轻扬,身形流连在赌桌之间,若是输了,说不定便要拔剑出鞘,在自己身上狠狠刺伤一剑,可即便如此,那张脸上也不会露出半分屈服退缩之意,若是刺得痛了,兴许眉头会微微皱起,额间渗出汗水,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滴落在赌桌上。
那样的场景,可千万不能错过。
一旁撑伞的古慈却正皱着眉头,视线在明松雪和云山镇之间来回游走。他自然知道明松雪是为谁才来到此处,可为何偏偏是云山呢?他第一次赌赢换血便是在这里,今日重回,心里总觉得隐隐有些羞辱的意思。
而这份羞辱,自然不会落到明松雪身上。
“怎么了?”明松雪侧过身神色温柔地看向他,语气里满是关心。
古慈心神雀跃,先前心里的别扭一扫而空,上身微倾,凑近几分,笑着说道:“冬天的雨水太冷,怕你着凉。”
或许是有意,又或许是无心,那半边被雨打湿的肩膀明晃晃地摆在明松雪的眼前。
可她只一瞥,便扭过头去,轻笑一声,“赌坊有趣吗?”
古慈道:“赌钱,比武,搏命,都是有的。”又怕明松雪觉得这回答太无趣,忙补充道:“赌坊的进入办法有很多种,我试过很多,不管你喜欢哪一种,我们都能很快进去的。”
明松雪突然柔声问道:“辛苦吗?”
古慈一愣,“什么?”
明松雪转过身,握着伞柄,走近半步,将他被雨淋湿的半个肩膀罩在伞下,目光轻柔,脸带笑意,重复了一遍,“辛苦吗?去了这么多次,很辛苦吧。”
古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觉得胸中一阵狂跳,呼吸一滞,明松雪握着伞柄的那只手正落在他的手上方,阵阵暖意顺着肌肤相接处传来,一阵酥麻。
古慈鼓起勇气,手微微上移,想要将她的手握住,却觉得一阵香气扑鼻,那只手已经移开,抽出了一条手帕,落在他的肩膀上,极其轻柔地拂去肩上的雨水。
明松雪缓缓收回手,那条手帕就这样留在他的肩膀上。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清冽的寒气混合着明媚的香气吸进鼻中,如梦如幻,好不真实。
明松雪看着那双略显呆愣失神的眼睛,轻笑一声,转过身,看向云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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