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与灵静静地听着拂衣说完,昨日心里那一丝轻微的异样也被风吹走,轻声应道:“嗯,我知道。”
“那你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你有。”
“咳咳,”谢与灵掩饰性地咳了两声,“现在绝对没有了。”
屋中再次恢复寂静。
顿了片刻,谢与灵轻声开口:“拂衣,你冷吗?”
“不冷。”拂衣闭上眼睛,“谢与灵,做个好梦。”
“你也是。”
静夜无风,温暖的山谷突然变得昏暗,大雪骤落,白茫茫覆盖了整片大地,谢与灵恍若回到了那个初遇的山洞。
一身青衫直直地闯入眼中,像是一缕春风吹进寒冷死气的冬日。
可是,那身干净的衣服渐渐被鲜血浸染,是从时候起,开始变得呢?
自离开清虚,自在谷中醒来,拂衣似是仍如往日,疗伤、练剑……
但谢与灵很清楚地感知到,那双眼睛不似从前了,即使仍露出笑意,却难掩背后的难过。他记起拂衣曾经说过的话:
“谢与灵,你觉得练剑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本心。”
“若心中总有恐惧之处,如何能挥出恣意之剑?”
恣意?可如今他分明看见数条斩不断的锁链捆在拂衣身上,谈何恣意?
谢与灵缓缓睁开眼,轻叹了一口气,天色仍暗。
“师父……师姐……”哽咽的声音混合着绝望无助从梦中溢出。
谢与灵起身靠近床边,拂衣已是满脸泪水。
原来,今夜还是没有睡好。
他皱着眉,抬手擦去拂衣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在北境遇到你,或许,事情就不会是这样了。
拂衣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谢与灵仍趴在床边,睡得很不安稳。还未开口,谢与灵已先一步醒过来,眼下乌青,显是一夜没睡好。
拂衣轻叹了口气,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怎么又在这里睡?”
“这里离你近些。”
拂衣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轻声道:“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再睡会吧。”说完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床边,示意他过来。
“我……”谢与灵有些犹豫。
拂衣牵过他的手,笑道:“是我有点冷。”
谢与灵回握住那只手,“好巧,我也是。”
“日出前的温度总是有点低。”
“嗯。”
“不过,幸好有你在。”
谢与灵在拂衣身旁躺下,床不算大,平躺的两人中间再无空隙。两只相贴的手自然地握紧。被子的热气连同身旁拂衣的气息让这个略带凉意的晨曦前顺速升温。
谢与灵闭上双眼,觉得平静又安宁,原来,这个时间入睡竟是最好的。
扶泽更仍旧没有出现,拂衣和谢与灵按照印象中的样子慢慢复原竹屋,虽说拂衣的右手依旧没有知觉,但手臂上的青紫纹路已经在逐渐消减。
七日后,竹屋建好,两人站在院中,细细打量。
拂衣道:“若是扶前辈一直不出现,我们如何离开?”
不待谢与灵回答,一道浑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想要离开?”白影一晃,扶泽更在两人身前站定,打量着眼前的竹屋。绕着屋外看了一周,继而走进屋内,略瞧了几眼,突然不知从何处拔出一剑,剑光闪过,如闪电划破天际,迅疾而过,果决凌厉。
“唰”的一声,还剑入鞘。
只听咔擦几响,四处的竹子从中断裂,刚刚问世不久的竹屋轰然倒塌,带起了满地的尘土。
两人撤步退开数丈,而扶泽更已在两人身后站定,一身白衣并未沾上半点尘土。
“前辈,这是何意?”拂衣问道,“可是有何处与原来不同?”
“同或不同,只有我满意,此事方休。”
“具体何处不妥,还请前辈指教?”
扶泽更见拂衣言辞恳切,再瞧谢与灵,也是一般的神情,两人倒无半分怨气或不满,缓缓说道:“右手既无法运气,便是累赘,累赘若不毁去,交手之际便是致命弱点。而左手剑尚不纯熟,以此微弱之力建造的竹屋,何人敢住?”
拂衣领会,躬身行礼道:“多谢前辈指点。”再抬头时,扶泽更的身影的已经消失。
两人走到厨房,准备吃过饭后再重新开始,却瞧见厨房前的石桌上放着两套衣服,大致是按照二人的身形做的。
“前辈,多谢。”
二人并不知扶泽更是否仍在此处,想来他也不是那种躲在暗处的人,但无论如何,总是要谢过的。
竹林中,两道黑影腾空跃起,分从左右两排竹子挥剑。
拂衣在左执左手剑,谢与灵在右执右手剑。拂衣因左手剑尚不纯熟,两人便相应地放慢速度。
长剑刺出,竹断落地。两人踏在将落的断竹上,借势向前越出,再次挥剑。如此循环往复,施展轻功如履平地。
青翠的竹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好整以暇地沐浴阳光,或是接受乌云的遮蔽,雨水的冲刷。
行至竹林尽头,二人踏在竹身之上,在顶端站定,运气于下盘,竹子在重压之下向后弯折。便在此时,略一收力,借助反弹之势腾空跃起,在空中提气向前跨出一步,便已在前一棵竹子顶端落下,不待完全站定,双足一点,提气迈步,眨眼间已在竹林入口站定。
拂衣依言想要用右手修竹建屋,但因始终没有知觉,右手难以握紧,便用布条将竹子绑在手上加以固定,但又不绑得太过牢固,以免右手完全不使力。
如此以来,建造竹屋自是慢了许多,十日后,方才完成。
扶泽更仍是如期而至,先瞧了一眼拂衣的右手,上面的青紫纹路已经淡去,若不仔细看,已与常人无异。紧接着像上次一样在屋内屋外打量了一圈,然后缓步走出。
拂衣正准备开口,就见扶泽更转身拔剑出鞘,挥剑之快,只瞧得见晃动的虚影,剑身破开风声,连疾风都似在打颤,唰唰几声后,扶泽更已在屋前站定,而竹屋仍稳稳停在远处。
扶泽更道:“出其不意,攻其要害。”掌随声至,手腕圈转处,浑厚的内力扫过,猛地击向竹屋。
“咔擦”一声,排列整齐的竹子从中断裂,竹屋再次落难。
“双剑齐出,步调一致虽很重要,但若只为攻守配合,威势仍远不足够。合力而为,定要远胜单打独斗。”扶泽更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过,“冷冽之气与杀伐之意本属一体。”
“晚辈受教。”
“晚辈受教。”
黑鹰在竹屋前盘旋几圈过后,追着突然闯进的幼狼而去。
竹林左侧,寒气肆意,原本温暖的山谷如凛冬骤降,竹叶染上了薄薄的寒霜。
另一侧,杀气蔓延,生机遍布的土地上被死意吞噬,竹叶枯黄败落。
二人提气跃起,谢与灵长剑脱手飞出,在密林中盘旋而过,如狂风卷过,又被稳稳接在手中。
拂衣踩在放平的剑身之上,借势腾空翻身,剑影幻化而出,似一堵剑墙,直直斩向一排排竹子。
待得两人收剑站定,断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散落满地。
七日后,竹屋前。
此时拂衣右手上的纹路已经尽去,未留下半点痕迹,知觉也在渐渐恢复,不过仍不能运气。
扶泽更看着新建好的竹屋,并未走近,冷声道:“七日,若是死人,尸体早已腐烂发臭了。”
话音未落,转身离开。
身后的竹屋轰然倒塌。
黑鹰识趣地闭上嘴,没有发出声音,和树下的幼狼对上了视线。
深夜溪畔,两人调息后起身返回住处。
谢与灵突然脚步一顿,神色一亮,数日来始终无力的右手此刻紧紧地回握住了他,侧头一看,正对上拂衣带着笑意的目光,“冷吗?”
“嗯。”谢与灵点点头,一股轻微的寒气自手心传来——是拂衣的内力。
拂衣道:“可我觉得你的手很暖和。”
谢与灵道:“那牵紧一些。”
黑鹰在低空不住盘旋,草地上的幼狼围着它欢快地转圈。
五日后,竹屋前。
“太慢了。”
三日后,“重来。”
“不对。”
“重来。”
“重来。”
……
树上的黑鹰抛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幼狼一跃而起稳稳叼住。
而那两道黑色身影则一遍遍地往返于竹林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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