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萍之末(二)

“阿羽!”楼徵望过来,旋即走到她身边。

面若冠玉、朗目疏眉,笑若三月春风,举止之间便有谦谦君子之意,一身青色的长袍,衬得他有山川独有的温和与坚毅,同时又将背后的千山万岭都压了下去。

算起来,二人已经约莫三年没有见面了。

“我们阿羽长大了。”楼徵自然地伸出手,想摸摸阿羽的头,却又想到她现在已然不是从前那个常常跟他撒娇的小丫头了,且阿羽的个子也长了不少,便又将手收回,阿羽眨眨眼,“哥哥,阿羽好想你,你给我讲讲千弦阁的事好不好……”

兄妹二人久别重逢,自是说了许久的话,不过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楼商怜的事。

“哟,这不是楼家公子吗?怎的身边还多了个美人?”光是听话语便让人觉得嚣张跋扈。

崔玹肥胖的身躯挤过来,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先是挑衅地看着楼徵,又直勾勾地盯着阿羽。

楼徵下意识将阿羽挡在身后,眸色冷下来:“崔玹,你平日嚣张,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你若是动我的妹妹,扶摇琴随时问候。”

身为千弦阁掌门的儿子,崔玹素来气焰嚣张,且心胸狭隘,一个卑劣的人,如何容得下楼徵谦谦君子的做派,更何况,楼徵虽然灵根残破,修为却在他灵根完好之人之上,一直以来,崔玹都对他心有怨怼。每次相遇,都有冷嘲热讽一番。

“与同门动手?笑话,我就站在这里,你来啊?若是伤了我,自有门规处罚……这是你妹妹?唔,我倒是有点印象,就是那个假的楼氏千金……”崔玹奸笑道。

阿羽闻言,心中最柔弱的地方像是被刺入一根锋利的刺,刺得她鲜血淋漓,让她遍体生疼。

不知有意无意,崔玹声音很大,足够让周围一圈的修士们侧目,纷纷望过来,望的不是崔玹,却是阿羽。

楼徵很敏锐地察觉到阿羽的身子颤了颤,嗓音微冷:“就算我伤你,也是你挑衅在先。”回过头对阿羽道,面色缓和,“你且回去,跟扶苏山的弟子呆在一处,哥哥待会再来找你。今日崔玹以你来挑衅,哥哥若是不反击,你日后的名声便要毁了,况且,我最见不得阿羽难过了。”

楼徵宽慰似的笑了笑,身边亮起玉色的扶摇琴,上面雕饰以七道凤羽,花朵一样绽放,瀑布般流泻向七根琴弦的位置,便好似这琴音都是凤鸟之鸣。

阿羽却站着没动,崔玹又道:“灵根残破,也好意思在琴上雕楼家的家徽?依我看,楼家的掌印就算是认这个假千金为主,也不会认你为主!”

阿羽的脑袋里空白一片,周身都在颤抖,清亮的双眸好似淬冰的刀刃,像是蓄势待发的幼兽,下一刻便会不顾一切地撕咬。与平日的温柔截然不同,隐隐让人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不可控制的怒意。

楼徵扣着琴弦的手指颤了颤:“崔玹,住嘴!”

“我偏不,有种就杀了我!看看掌门会将你如何……”崔玹的话语生生终止,上一刻方狞笑地面容此时扭曲又惊愕,一双眼瞪如铜铃,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你……”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身形娇小、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柔弱小姑娘,会有勇气和力气掐住崔玹的脖子!

阿羽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哥哥是她的亲人,崔玹辱她,碍于哥哥在千弦阁修行,她会咬着牙忍下;但若是辱他哥哥,阿羽势必要讨回去。她受着楼家十八年的宠爱,性子善良温和,却也不是会忍气吞声的。

阿羽觉得自己并不算一个好人,受不得疼,受不得委屈,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忍?

崔玹面色发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哥哥若要杀你,要受门规,可我不一样,我是扶苏山剑圣的弟子,也是楼家的千金,若是将你杀了,千弦阁的掌门若要理论,又能找谁理论?”

阿羽看着他夹杂了愤怒、惊恐、绝望的神色,心里竟然生出一种爽快,可这爽快并没有让她真正地高兴起来,反而让她唾弃、鄙夷自己。

后面楼徵忽然一声大喝:“阿羽!小心!”

崔玹的神情再次变得邪佞,喘不上气的同时竟然笑起来——他的眼眸中赫然倒映着一把泛着寒光疾速飞来的利箭!

箭矢正对着阿羽的脖颈,不过一瞬,阿羽便会命丧于此!

崔玹这小人,竟然在背后出杀招!

“铮——”

“飒。”

琴声和长剑破空的声音同时响起,琴音为阿羽隔出结界,长剑将箭生生斩断,废铁一般落在地上。

泛着凛冽寒气的长剑横在空中,杀气像是海浪般层层迭出,如月色般银亮的剑气在剑身周围翻滚。崔玹跌坐在地,周遭的修士们纷纷骇得不敢上前。

这是伶舟月的本命剑!

阿羽已经被一道灵力拂到旁边,肩膀微颤,心绪未平。她不知道方才伶舟月将她的话听到了几成,方才是为了恐吓崔玹才搬出剑圣的名号,可伶舟月到底会不会为她出头,阿羽并不知晓,甚至觉得,师父这样一个人,大抵会要她自己去解决。

伶舟月递上一张帕子:“擦擦手。”

“什么?”

“哪只手碰的他,擦擦手。”伶舟月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一时空气死寂一片,外围又有修士围过来看热闹,不少人将视线落在伶舟月身上。

这是……剑圣?那个剑叩天地、有谪仙之姿的扶苏剑圣?

又将视线落回崔玹身上——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剑圣露面,这小子今日可是走运了。

阿羽接过帕子,看着自己的掌心,在伶舟月的剑气之下,心绪逐渐平静,平静过后却又有些后怕。

她方才竟然真的起了杀意。

崔玹故作声势:“她要杀我,我是千弦阁崔掌门的儿子,你就算是剑圣又如何?”

“原来千弦阁的掌门姓崔。”伶舟月的眼眸不见一丝波澜,嗓音亦是清冷,崔玹却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

那是看死物的眼神。

因为他无法再对他构成任何伤害,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将死之人罢了。

甚至,还有几分近乎疯狂的——怜悯。

仿若来自天外最慈悲的神明的怜悯。

可他分明又要杀他。

“你辱我的徒弟,连带着整个扶苏山一同挑衅,又从背后下杀招,挑唆是非,枉顾人命,若是我伤你,也不过是讨回公道……但……”伶舟月话语一转,淡淡道,“我若是要杀你,你又能如何?”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众人觉得诧异的同时,却又有几分认可。是啊,千弦阁多为音修,实力与扶苏山比起来可谓天壤之别,千弦阁或许会因为崔玹向扶苏山讨公道,但那人是剑圣,是平定过洛城妖魔灾祸的剑道天才,且素来不近人情,独守清泠,而仙门虽有门规,但规矩由强者制定,崔玹的修为比伶舟月一根手指都不及,崔掌门要讨公道,又向何处讨要?

跟伶舟月讲道理,那就是天底下最荒谬的事!

看他的神情,众人皆以为崔玹今日是逃不脱了。

阿羽平复下来,却是扯了伶舟月的袖子:“师父。”

楼徵站在阿羽身边,自然是向着她的,也可以为了她不管不顾地和崔玹相争,但是她不能无所顾虑地接受这些,若是崔玹伤了,楼徵在千弦阁中的日子自然不好过。

“师父,阿羽也有错,你的剑不该为这些人而染血。”

伶舟月掀下眼帘,她方平静不久的眸子里透着隐隐担忧,又有一丝对他的感激。

伶舟月忽然有些烦躁,压制不住的恶念像阴暗的芽萌生出来,长剑的剑气剧烈了瞬,崔玹的手臂上赫然一条伤口,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死于剑下时,伶舟月却收起了剑,一拂袖子,转身离去。

徒留下捂着手臂嗷嗷嚎叫的崔玹,和看过了热闹兴致缺缺散开的修士。

阿羽快步跟上伶舟月,楼徵朝他行礼:“想必这位便是阿羽的师父了。”

“不必多礼。”方才伶舟月用的并非他的本命剑本体,而是分出的虚影,只是虚影,便有极其强大的剑意,让人误以为那是他的本命剑。

“既然是阿羽的师父,礼数自然少不了。多谢剑圣方才出手。”

伶舟月道:“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徒弟。”

楼徵微怔,旋即道:“楼徵一时失言,还望谅解。”

“哥哥,我等会再来找你,想必没有人再敢滋事了。”

“也好,你受了惊吓,明日万缘冢便要开放,先去好生歇息。”

阿羽跟着伶舟月回休憩处,一路上不少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不过都碍于伶舟月,没敢太过猖狂。到了帐篷,阿羽甫一坐下,手上便挨了一道灵力。

“若是我今日来晚了片刻,该如何?”

阿羽低头不答。

其实还有哥哥的结界。

仿佛将她看穿,伶舟月道:“那是杀招,寻常结界挡不住。”

阿羽觉得掌心火辣辣地疼,从前脑袋被书卷敲也不过是轻轻的一下。

师父这是生气了。

头愈发地低,下巴却忽然触到了粗糙的书卷,被抵着抬起来,对上伶舟月的视线,冷得骇人,几乎能让人身上结层霜。

阿羽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师父,我知道错了,是因为他侮辱我的哥哥,我一时冲动才会如此。”

其实还有她作为假千金这道伤疤被揭开,她胆小不愿面对,自卑不愿听到罢了。

为了她哥哥差点送命,那她自己呢?

伶舟月忽然觉得没意思,捏着书卷的修长手指隐隐用力,转而又一想,他何必同她置气,不过是个用来拿到楼家秘宝的工具罢了。

便收了手,状若无事道:“下不为例。”

说罢走出了帐篷。

阿羽惊讶于他神色转变之快,握了握掌心,又放松下来。

也对,师父情绪向来不会外露,恼她只是一时,似乎也不足以奇怪。

阿羽心想,她灵根方开不久,只有真正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辱,万缘冢即将开放,她一定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法器,拿到万里青。

伶舟月往后山走去,眼眸却一点点发寒,袖中书卷飞出,在一瞬间被碾成齑粉,雾一样飘落。

身边卷起阵阵寒风,齑粉又扬落不知何处,树林卷起千堆碧,树木的枝条瑟瑟发抖。

似乎在畏惧这生着谪仙外表的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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