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有扶苏(二)

阿羽在剩下最后一千级台阶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与此同时,扶苏山的长老们也聚集在了议事殿。

大长老方惜正紧捏着一封信,信封上有凤凰徽纹,他身形挺拔清瘦,站得笔直,宛若遒劲的老松,板着脸不悦道:“楼家倒好,这掌上明珠还没到,信却到了。”

“方长老何出此言?楼家传到这一代,除了一个灵根残破的楼徵,便也只剩下这位小姐了,想来是宠爱得紧,依我看,要你多多照拂也是人之常情。”二长老何耐笑呵呵地捋着长长的白胡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我听说,这有灵根的小姐并非楼氏所出……”

“阴差阳错,楼千阙那家伙该是喜得嘴角都要笑僵。”周崇作为三长老,也坐在大殿中,浓而粗的眉毛高高扬起,没好气道,“从宸州到扶苏山,就算是坐蛮鸟,一日便能到了,更何况是上古世家楼家,用的必然是朱雀,今日夕阳将落,那楼氏的娇小姐怕是不会来了。”

何耐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周长老说的是什么话,一个新弟子罢了,又自小娇生惯养,我们做长老的,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既然是要入我扶苏,自然得举止规矩,”方惜正一点也不赞同,又话中带话,“何长老此番教导弟子,也难怪会有沈景疏这样的徒弟。”

作为扶苏山最严厉古板的长老,方惜正是一点逾矩之事都见不得,而沈景疏,真真是一言一行都踩在了方惜正的底线上。

这位来自沈家的贵公子,手底下掌管着十四州之三州,可谓是十四州与楼家相比肩的存在。这倒没什么,让方惜正每天都在盘算着如何将他逐出山的是——

方惜正立门规,弟子应勤恳蹈厉,他懒散怠惰,从不好好修炼;方惜正讲究深居简出,弟子穿戴朴素,他戴着价值千金的风灵碧玉,若是要发挥它的灵力辅助修炼也就罢了,他偏偏将它打成玉佩,招招摇摇挂在腰间,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只图个好看;方惜正自己一把年纪,不通世俗情爱,自然也见不得弟子风流成性,而沈景疏身边的莺莺燕燕是一刻也没少过……

最关键的是,沈景疏此人虽看着懒散,但对于修炼一事,竟然天赋异禀,是扶苏山里难得的能和伶舟月并肩的弟子。

更何况,沈景疏的师父何耐本人也是个闲散人,师父懒得教,弟子懒得学,那弟子天资还极为聪慧,纵然不学也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岂不妙哉?

何耐与沈景疏可谓一拍即合,将他看得眼珠子似的,任凭他方惜正再怎么不爽,也动不了沈景疏一根小指头!

“景疏怎么了?试问方长老,像我的景疏这般资质的徒弟,方长老教出了几个?”何耐温和的面色难得变了变,嘴角笑意微敛,“方长老教的哪里是徒弟,要我说,你那弟子倒不如叫傀儡,年纪轻轻的,一点朝气都没有,什么谪仙之姿,什么剑动天下,整日茕茕守在山里,怕是憋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要不是试剑大会,我几乎都要忘了方长老还有个叫伶舟月的徒弟……”

“……你!”方惜正眉头紧锁,但即便是生气也颇为端肃,隐忍一拂袖,喉间冷哼。周崇来当和事佬,粗犷的声音响起,“诶诶诶,少说两句,话虽如此,可扶苏双骄到底分别出自你二人门下,有什么好争的!”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寒月将升,那小丫头怕是不会来了,妖魔的事交给景疏和月儿,自是无需挂心,不如今日便先到这里。”

方惜正没好脸色,瞥了何耐一眼,何耐也不是好拿捏的,拂尘一甩,冷眼瞪着他,空气中似乎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周崇挡在他二人之间,这才熄灭了火焰。

三位长老抬步准备移开议事殿。

就在方惜正将要跨过门槛时,弟子来报:“报——各位长老,楼氏楼羽前来拜师,这是信物。”

手中一块干净无瑕的扶苏玉佩。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这丫头居然今日便来了。

阿羽终于爬完了所有台阶。

用檀木簪简单挽起的发髻松松散散,身上的白衣斑驳地染了灰尘,阿羽抿着唇,略微嫌弃。额角积了一层汗珠,日月交替时斑斓的霞光洒下来,本就泛红的脸颊被照得灿烂生彩,面上一根根细小的绒毛盖下薄薄的光晕。

阿羽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一边眯起眼望向远处檐角高飞的殿宇。

朱阁流丹,落日熔金,巍峨的殿阙辉煌宏伟,云雾流过,便好似琼华仙境。

身子是沉重疲惫的,心里却无比轻快,轻快得像那流动的云彩。

扶苏玉佩被递上去后,阿羽没等多久便被引进了议事殿。

大殿空旷,最上方有三把座椅,中间的清瘦老者坐得板正,此刻正一丝不苟地打量着她,阿羽有些不自在,又将视线移开。

左边的老者笑容可掬,颇为和蔼,阿羽回报一个浅浅的微笑,只不过她下意识觉得,这位长老不像是会好好教她的样子。

又望向右边的长老,浓眉大眼,皮肤是古铜色的,面相粗犷且凶,竟然有几分像寻常人家贴在门上镇邪的画像……

阿羽低下头。

“楼羽?”方惜正唤道。他们都想不到,这个娇贵的小丫头,竟然真的爬过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还弄得脏兮兮的。

“在。”阿羽抬眸,下意识站得笔直,一旁的弟子手中抱着一个竹筒,带了几分宽慰之意,轻声道,“楼姑娘,你不要怕,中间那个是方长老,左边右边分别是何长老和周长老,你放心,既然是有灵根的弟子,无论抽到哪位长老,都会认真教导你的。”

真的吗?

阿羽眨眨眼,恰恰对上何耐温和的视线,又看了看面前神情认真修士,选择相信他。

“修炼一事讲求缘分,弟子们拜师用的都是竹简抽签法,我会暂时封住你的眼识,你从面前的三个竹简中取出一个来。”

下一刻,阿羽眼前变得漆黑一片,只听簌簌几声,本已经漆黑的视界中出现三道金光,化成竹简的虚影,悬浮在她的面前。

阿羽伸出手,在其中一个竹简犹豫片刻,纤纤玉指点了最右边的,只一瞬,视界的黑暗如潮水褪去,议事殿的景象映入眼帘,面前的竹简齐齐翻转,最右边的竹简上恰恰写了两个字——

何耐。

而阿羽犹豫过的竹简,上面写着“周崇”。

修士贺道:“恭喜,从今往后,何长老便是你的师父了。”

“那……这位师兄,你的师父是……?”

“我的师父是你恰好错开的方长老,师父有言,我们身为弟子,应当尊师重道,应当恪守门规刚直不阿,一日进入扶苏山,就当一日敬重长老们,绝不可妄议他人……”

阿羽觉得他好啰嗦,莫非方长老的徒弟都是像他这样动不动就念门规?

还好没有选到方长老。

“哈哈哈——”上面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阿羽只觉眼前一花,何耐瞬间来到她面前,老者笑得皱纹都蜷在一团,“是个好徒弟。”

方惜正:“既然如此,时候不早,那我和周长老便回了。”

修士行礼:“师父,长老。”也和他们一道离开。

大殿内只剩下何耐和阿羽。

面对何耐打量的目光,阿羽不自在开口:“师父……”

何耐颔首,转过身自顾自道:“这孩子应当和景疏挺投缘的。”

二长老引着小弟子站上了云,晚风吹过,阿羽的墨发绸缎般飘扬。

下面扶苏山的蔚然风光缓缓掠过,阿羽眸光不自觉往下,落在一座栽了不少帝女桑的小山上,它离其它山脉有些远,像是疏离在外,与一切热闹喧嚣都阻隔开。

“那是方老……方长老的得意弟子伶舟月住的地方。”刚刚和方惜正争论了一番,何耐气还未消,但需得在小弟子面前揣好长老的架子,话语里听不出喜怒。

“想必是个很孤独的人。”阿羽轻道。

瞧瞧,连小徒弟都这么觉得了,何耐在心里闷哼一声,都说方老儿教徒弟的方法有问题,他还偏不听!论修为,伶舟月和沈景疏不相上下,但论做人,那伶舟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宝贝徒儿?

面上却仍旧带笑。

云缓缓下降,落在竹林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前,屋子用紫檀木建造,本应是浑厚古朴的,屋子的主人偏偏在屋檐下挂了一串拳头大的夜明珠,足足有十来个,台阶上还嵌了一层幽蓝冰玉,反射出挂了夜明珠的檐角,遥相辉映,别有生趣。

这些,阿羽只在楼家千辰宫见过。

内里似乎有女子的嬉笑声。

何耐故作听不见,咳嗽了两声。

大门咯吱打开,一个懒懒散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绣了云纹锦丝的领口松散敞着,一身水蓝色的交领长袍衬得他身形颀长无比,腰上一块碧色玉佩熠熠生辉。

沈景疏笑道:“师父,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何耐甚是矜持地拂了拂袖子:“为师今日替你收了个徒弟。”

阿羽:?

纵是沈景疏,闻言嬉笑的神色也愣了瞬,视线落在阿羽身上,巡睃片刻:“她?”

“你快过来。”何耐招手,沈景疏走过来,阿羽这才就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他的面容。

沈景疏生着一双桃花眼,丰神俊朗,笑起来倜傥不羁,只是阿羽敏锐地在他眼眸深处望见了几分凉薄无情,冷若寒潭。

“你终日闲散,为师担忧你懈怠修炼,自作主张替你收了个徒弟,为人师者需以自身为准则,一来可以督促你修炼,二来可以磨砺你的心智……”何耐一本正经,咳嗽了两声又道,“这是楼氏楼羽,日后便是你沈景疏的徒弟了。”又对着楼羽慈祥道,“若是有什么景疏教不了的,你大可以来问我。”

阿羽点点头。

何耐交代几句,指了阿羽在奈何峰的住处,便兀自负手走了,一身轻快。

沈景疏侧过头垂眸望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阿羽恰恰望见他下颔的一抹红印,此时屋门口出现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盈盈唤道:“沈公子,咱们的棋还没下完呢……”

“不急,明晚再下。”沈景疏轻轻嗤笑一声,那女子眸含秋水地望了眼沈景疏的背影,方悻悻走了。

阿羽缩回视线,不太情愿地开口:”师父。“

“楼羽?楼家倒是捡到宝贝了。”沈景疏微微沉吟,散漫地摇摇扇子,微风吹过,他下颔的红印登时消失无踪。阿羽隐隐在他眼里看到了几分嫌恶,不过只一瞬,桃花眼又弯起,仿佛那只是楼羽的错觉。

“今日已经晚了,明日我有要事需办,事关妖魔,马虎不得。你既然是扶苏山的弟子,不如跟我一块去,也算是历练历练。”

又加上一句:“放心,有我和伶舟月在,你伤不了的。”

蛮鸟,也就是蛮蛮鸟,又叫比翼鸟,该鸟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翅膀,两只合在一起才能飞。出自《山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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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有扶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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