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叶嘉宜和章敏从医院出来,又在医院门口的书报亭挑挑拣拣,买了三份报纸、五本杂志,这才去了章家。
章家住在纺织厂北边的老家属区里,距离叶家所住的新家属区,步行有二十多分钟的距离。
外公章允东在八十年代中期就病逝了。他生前是纺织厂副厂长,分到了现在这处房子。
三室一厅的平房,外带一个七十多平米的院子。厨房和厕所在院子的另一头。这种独门独院还在家里有厕所的房子,是当时厂领导才有的配制。
他去世前厂里就建了两栋筒子楼,外婆不喜欢,没要筒子楼。
外公去世后,厂里又陆续建了两批楼房。
当时的人以住楼房为荣,新任领导看不上这越来越破败的平房加小院;外婆齐湘绣退休前又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住这一处房子也合理,没人赶他们走。所以章家就一直在这里住着。
齐湘君只生了两个孩子,章敏是章家老大,弟弟章斌比她小三岁。
章斌1975年高中毕业,响应国家号召下乡当了知青。直到1978年考上省师范大学,他才回了城。
大学毕业后,他进了纺织厂子弟中学当了老师。工作第二年,他跟纺织厂女工吴晴芳结婚。
厂里房子紧张,章家房子够住,章允东把儿子的分房资格跟女儿、女婿的一起累加,让章敏分到一套房;后来章允东去世,章斌就一直跟着母亲住在这里。
吴晴芳1985年生了儿子章宸,章宸现在正上初中。
叶嘉宜跟章敏到章家门前时,章外婆正送一个老太太出来。
老太太站在门口跟章外婆说话:“这件事就拜托你跟章斌说说了。章宸也十几岁了,再过几年就要结婚,有个楼房住着,说出去也好听不是?”
“是。这样的好事,多谢你想着我们。不过这事我得跟章斌商量商量。他今晚要看晚自习,回来得晚。后天,最迟后天我给你答复,你看怎么样?”章外婆道。
这时两人已经看到章敏母女俩了。章敏和叶嘉宜连忙跟她们打招呼。
老太太回应一声,转头对章外婆道:“小敏、嘉宜来了,那你忙吧,后天记得给我个回信。”说着便走了。
章敏跟章外婆进门,示意叶嘉宜关上院门,一边问道: “妈,钱大妈跟您说什么了?看您很纠结的样子。”
章外婆叹了口气:“你钱大爷前段时间不是中风瘫痪了吗?现在从医院回来了,只是上下楼很不方便,你钱大妈就想跟咱们换房子住。”
“换房子?”章敏皱了皱眉,又问,“您是怎么想的?”
章外婆道:“我自然愿意住这里。清静,还能种点花、种点菜。”
章外婆是个有情趣的人,这个小院被她打理得极好。
她在墙角种了一株葡萄和几株月季,另一边则开出了一片菜地。
家里人少,有了这片菜地基本不用买青菜。省钱不说,老人也有个地方消磨时间。
章外婆虽没住过楼房,但不少老同事住着呢,女儿一家也住在楼房里。楼里今天因为楼道上多堆了煤球绊嘴,明天为了哪家晚上说话声音大而吵架,甚至因为积怨太深打架成仇的,此类事情多不胜数。
所以她更喜欢住在小院里。
“不过你钱大爷退休前对咱家挺照顾,他家房子也不错。前阵子小宸还说住楼房好。这事还得看你弟两口子怎么想。我老婆子还能住几年?由他们作主吧。”章外婆又道。
钱大爷跟章外公私交甚好,章外公活着时他是办公室主任,后来又升了副厂长。
他在章外公去世后对章家十分照顾,逢年过节都会提着东西来探望探望,家里有什么难处他都愿意伸把手。
这些年也不是没人看上章家小院,都是钱大爷帮忙给拦住了。
现在钱大爷中风瘫痪,钱大妈张口想换房子,章外婆还真不好一口回绝。
况且钱家换房也不算占便宜。
钱大爷退休前是纺织厂的厂委书记,他分到的楼房有一百三十平米,四房两厅,三楼,东边户。而且这房子是九零年建成的,到现在还不到十年。
章家这小院说是独门独院,但房子都是瓦房,每年都得修缮,否则就会漏雨。厨房、厕所的出水口是直接排到后面百来米远的露天水池里的。
正因为如此,当初建房的出于卫生考虑,厨房和厕所就建在了院子的另一头,跟卧室之间隔了二十几米。中间过道是露天的,雨天、冷天和晚上使用时特别不方便。
虽说章家在过道上面盖了一排石棉瓦,下面又用水泥铺了一条路,但下雨天还是会溅湿路面。冬天晚上上厕所也十分不方便。
厕所和厨房后面的水池是露天的,苍蝇、蚊子自然不会少。
叶嘉宜道:“外婆,今年上面出了个房改政策。您这平房怕是不在房改之列。”
章外婆和章敏都愣了愣:“房改?什么意思?”
“就是要私人把所住的原属于公家的房子买下来,否则就不能住。”
章外婆瞪大了眼睛:“买下来?那需要多少钱?”
“似乎是看工龄和级别。我们家那套房子要买下来,估价三万多。再拿我爸妈的工龄和级别抵,大概还要交七八千的差价。”
章外婆吓了一跳。
纺织厂倒闭了,年轻职工还可以去打零工干活挣钱养活自己。退休职工不能干活,如果没了退休工资,就只能等着饿死。
基于人道主义,政府把厂里机器卖掉后得到的收入留下了一部分,专门给退休职工发工资。
所以章外婆每个月还能领到一百八十块钱的退休工资。章斌现在在市十七中当老师,每月四百多。吴晴芳下岗了,做小生意的收入勉强能养活她自己。
一家四口要吃喝,章宸要上学,现在物价又飞涨。一家人省吃俭用,一个月能存下一百块钱,都是老太太十分会持家的结果了。
而且这工资是这几年才涨上去的。以前就几十、百来块钱的工资,根本存不了钱。
她手上二千多存款,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叶家的房子只有九十多平米,都要七八千。钱家的一百三十平米,那不是要更多钱?
她赶紧问:“你刚才说这平房不在房改之列,又是什么意思?”
“这种带院子的平房,占的土地面积多,却住不了几个人,不符合城市规划,国家不打算卖给私人。”
叶嘉宜知道老太太关注的重点是什么,继续道:“如果国家或厂子不改变这块地的用途,这房子不拆,外婆就可以继续住着,但每月要交租金,租金也不会太贵,一个月二三十元差不多了。如果国家或厂子要拆这房,您就得搬走。”
章外婆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搬走,搬哪儿去?
章斌之前因章敏生了叶嘉宜却还住在集体宿舍里,特别不方便,就把自己的分房资格加到了叶东盛和章敏头上,表示自己不参与纺织厂的分房。
纺织厂九五年倒闭,他才被分流到了市十七中。这三年里十七中没建新房,他自然没分到房子。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挤着住,想租房都没地儿租去。市里厂里一旦要用这块地,难道他们一家子老小睡大桥底去?
叶嘉宜虽不知道外婆手里有多少钱,却想也能想到。
但这事章家得自己先想办法解决,到最后没法子了她再借点。大包大揽于她无益,也不是亲戚的相处之道。
她道:“钱大妈想换房,估计是不知道房改的事情。这事不能瞒,也瞒不住。您把这些事跟她说一下吧。如果她愿意换,您就跟她签个协议。别现在住了平房,房改时她又要买楼房,白让咱们搬一次家,也平白让您生一场气。”
“可换了我们也买不起房啊。”章外婆叹气。
她说这话也不是暗示女儿和外孙女什么。
老人家脊梁骨硬着呢。
当初吴晴芳下岗,叶东盛就主动跟章敏提过,让吴晴芳到东盛服装厂做事。
他知道,吴晴芳是个踏实勤快的人,他厂里需要这样的人。更何况是自家亲戚,能得一份人情,获得好名声。
但章外婆没让儿媳妇去。
叶东盛办个服装厂就抖起来了,叶老太又是个难缠不讲理的人。叶东盛安排吴晴芳去,叶老太肯定要让叶东盛把她两个儿子外加几个孙子一起安排进厂里去。
随着叶东盛的事业越做越大,章敏在叶家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没有利益牵扯,章家还能给章敏撑腰,叶老太过份了章外婆可以去骂她一通。
可如果吴晴芳捧了叶东盛的饭碗,章外婆这个丈母娘和章斌这个内弟,在叶东盛面前就硬气不起来了。
好在吴晴芳是个好的,也支持老太太的做法。否则老太太这做法肯定落埋怨。
“房改的政策才出来,要实施还得等一阵,更何况咱们厂情况复杂,不是直接逼大家交钱就能解决的。您现在攒攒钱,到时候再四处借点,咬着牙把房子买下,以后住着就踏实了。”叶嘉宜道。
担心老太太糊涂,她又叮嘱:“几万块钱的房子只需要几千就能买下,这种好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现在工资年年涨,几千块钱看着多,再过两年可能就不算什么了。不信您想想九零年多少钱一个月工资,现在又多少钱。”
章外婆一想还真是。
她是九一年退休的,工资不好比较。儿子的工资涨幅她却清楚。
章斌九零年每月一百五十元,现在已经涨到了四百八十七元。八年的时间涨了三倍,涨幅不可谓不大。
这么一想,她就没刚才那么绝望了。
不过……
她摆摆手:“这道理咱们明白,钱家也能明白。这房子他们应该是不会换了。算了,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她问叶嘉宜:“今天你不用上班?怎么跟你妈过来了?”
叶嘉宜叹了一口气,看向章敏。
章敏就把叶老太叫媒婆给叶嘉宜介绍对象的事说了。
章外婆站起来,撸了袖子就想往外冲:“我去骂骂那死老太婆。”
章敏赶紧拉住她:“妈,算了。您去跟她吵,倒气坏了你自己。”
章外婆扯下她的手:“你放开。你们都是晚辈,东盛现在又是个厂长,要脸面。如果你们跟他妈吵,伤感情不说,外人也会偏向他说话。现在能治那老太婆的只有我。我要不帮你们撑腰,那老太婆会更过份,东盛也不会把你们当回事。你让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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