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枋刚买的存货被薛缃一缴而尽,勉强换来了两把伞和身上的两件毛毯。
两人打着新得来的蓝色雨伞一前一后漫步在雨幕中,腕表的灯光照亮前路。
灯光映照在路面坑坑洼洼的水坑里,泛起幽幽的亮光,让人一时分不清哪里有路哪里没路。
薛缃脚踩浅浅的水坑,溅起无数带响的涟漪新泥,一块泥巴飞溅过高,落在了白色毛毯上。
她停下脚步,移动腕表灯光,盯着“白中黑”看了几秒,苏枋刚好赶上她,见此也停下脚步。
“怎么?”
苏枋没来得及反应,薛缃拽着他就开始奔跑。
薛缃一脚踩进大水坑里,水花四溅,溅起的水珠在空中舞动,在摇晃的灯光下,像是无数的小精灵在嬉戏。
薛缃肉眼可见兴奋起来,发出爽朗的笑声。
“再来一次!”伴随着薛缃的欢呼,他们向着更大的水坑奔去。
又是一脚,溅起比之前更高的水花,这下苏枋身上也溅到斑斑泥点。
苏枋撇了薛缃一眼,她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脸颊上挂着水珠,那无邪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任何阴霾。
奔跑使心肺打开,呼吸间,潮湿水汽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钻入苏枋体内,就在这一瞬间,仿佛回到儿时在教育园的日子,烦恼和忧愁都被抛之脑后。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两人蹦蹦跳跳沿路踩遍了所有的水坑,终于玩得尽兴的时候,俩人抬眼看见了凡尘。
路边稀疏地坐落着栋栋房舍,清一色的白墙红瓦,在雨水的冲刷下焕然一新。
苏枋看见一块腐烂的木板插在坚硬的土地里,他走近盯着木板看,勉强能辨认出是一副儿童简笔画,一座带院子的房舍。
木板都快腐烂了,却依旧能看清房舍的红色颜料。
薛缃看见那块板,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站在苏枋身边看了一会,她闭上眼疲惫地说:“芳芳,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薛缃带着苏枋在房舍间左拐右拐,快要把苏枋绕懵时,他微倾伞面,抬眼看见了一抹鲜红,那大概是之前木板上画的房舍。
没有直线道路,薛缃默不作声拉着苏枋前行,熟练地引导方向。
看见红房子的一瞬间,薛缃骤然停止步伐,苏枋差点撞到她。
薛缃的嘴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被情绪堵住了喉咙,只能微微张着嘴,脸上的肌肉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她的双手紧紧攥在伞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时不时不安地搓动着,像是寻找着什么支撑。
薛缃目光所至——苏枋焦急搭在她手臂上的指尖轻抖,有点模糊的视线清晰看见他的慌措,所有飘荡的情绪落回原处。
伞面低下,再次抬起,薛缃还是那个薛缃。
薛缃指着面前这个红房子,“这里以前是曙光精英D区福利院。”
苏枋看向红房子,院子的大门落了锁,招牌已经不见,掠过铁栏杆看去,红房子就是一座大型的楼房。
薛缃俏皮地在后面加了一句,“不过是分院而已,就是现在快要荒废了。”
确实,看大门上的灰尘已经很久没人了。
趁苏枋注意力分散,薛缃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以前啊,我在里面呆过。”
苏枋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对方,脸色陡然一变。
薛缃无所谓地说:“很多年前了,在没遇见你之前,甚至早于教育园前,我记事非常早,大概2岁就有零碎的记忆了。”
薛缃打伞在红房子门口随意找了一个淋湿石墩子背对苏枋坐下,凝视前方娓娓道来她的经历。
“末日前,我家是当时数一数二的豪门贵族,末日来临之际,掌权者没跟上变化,族内死伤无数,旁支基本死绝,主家剩下的也寥寥无几,经过几番颠沛流离,就剩下我始祖父这一支。”
“始祖经历过末世前的家族繁华,无法忍受末世后的落差和贫穷,由此对豪华生活格外想念,幻想着再次爬上高峰,自己努力失败后开始鸡娃下一代,越努力激进越容易失败,最后变成一种执念流传在后代中。”
“我的祖父在那种环境里并没有被洗脑,没有继承这种执念,起初只是想改善生活,鼓励我爸爬到曙光内部中流后,遇见我妈,下一代就出生了。”
薛缃慢慢旋转着搭在肩膀的雨伞,“我是女孩,我的出生让好面子的父母多有争吵,是我祖父力排众议强行把我保下,父母当我不存在一般,对我冷冷淡淡。”
旋转的蓝色伞面彻底遮挡了她的身形,雨滴打在伞面上又弹跳着改变方向,“祖父那时对我非常好,永远都是笑呵呵的,去哪都会带着我,带我认识体验世界。
当时家里经济因为我的出现捉襟见肘,我父母的工作也不太稳定,我哭闹着要玩具,他当时训斥了我,背地里却去老工匠那里拜师学艺,给我做手工玩具。
他极为耐心地教我学习,当时学数字加减时,十个手指头不够用,他特地跑废弃区里偷偷折树枝,给我做了一百根的小木棍,还贴心的缠上棉线。”
在这个植物如珍宝的时代,私自破坏植物的惩罚是很严重的。
苏枋替薛缃感到高兴,也隐隐有些不安,薛缃和家人的关系不会无缘无故变差。
果然,下一秒转折就来了。
“因为父母一直想要一个男孩,养我的花销又很大,他们不想出学费,迟迟不肯给我送到学龄前教育园,五岁时,他们以送我去教育园的借口,背着祖父把我送到很远的福利院,我在里面待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才被找回去。”
“我被接回来后,家里的氛围很不好,祖父也待我不再亲切,对我极为严厉冷酷,年轻时候被洗脑的执念生根发芽,出现强烈的控制欲,逼迫我上进,后面曙光教育办‘家访’了一次,我很快被送入教育园。”
大雨里夹杂了雪碴,落到地面,被雨水融化,空气急剧下降,苏枋紧了紧毛毯。
“我六岁时,父母有了二胎,又是一个女孩,曙光不允许打胎,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后,父母争吵了一段时间,拍板送到了这里。”
苏枋有点意外,在他的认知里,福利院只会收养孤儿。
薛缃知道苏枋在想什么,他真的被所有人“保护”得很好。
曙光福利院不仅仅是收养没有亲人的真孤儿,也收父母健在的假孤儿,只要送入这里,曙光就会将其养大,因此福利院成了另一个意义上的弃婴塔。
也是因此,禁止打胎的法律才得以存在这么久。
薛缃没挑破真相,有的时候只要撬开遮羞布上的一条缝,芳芳自己就能慢慢看见下面本就存在的东西。
薛缃平复心情接着淡淡说:“直到教育园毕业前的一次测试,祖父彻底变脸,我跌入家庭地位最底层,所有人任意使唤我,对我非打即骂。”
“与此同时,又有了第三胎,依旧是个女孩,这次毫无悬念,生下来直接就送福利院。”
“后面零零碎碎又怀了几胎,我父母长了心眼,私底下找了个黑医,一旦发现是女孩都偷偷的打掉了。”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独自一人跑到这里看我的两个妹妹,假期的时候,我会来这里当志愿者,她们俩个根本不知道我是她们的亲姐姐,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特别好的大姐姐。”
雨滴彻底消失,变为白花花的雪粒,薛缃停住了话头,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雪越下越大,雪花像柳絮的种子,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满世界只剩下簌簌的雪落。
白色很快覆盖潮湿的地面,月光之下,到处白晃晃一片,增强了夜间光亮。
薛缃接着往下说:“七年前,长相可爱活泼的三妹妹被好心上流人收养了,二妹因为这里的荒废被分流进入别的福利院,后面我也没有意去找过。”
薛缃的语气带上了嘲讽:“最近,因为我测出异能了,以后肯定能带着他们辉煌腾达,现在他们对我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虚伪的讨好,一星期前,我的母亲成为了高龄孕妇,肚子里终于有了传宗接代的男孩,而我的好祖父就是得知这两大好事,年纪太大高兴过度因而猝死了。”
“他就这样死得潦草,把遗留在人间的爱恨执念都带走了,我应该高兴、怨恨,但是现在我觉得空空虚虚的,提不起劲。”
苏枋打在伞坐到薛缃的旁边,然后扶住薛缃的肩膀轻转她的方向,蓝色伞面停止转动。
面对面的姿势和雪地的加持下,让苏枋在黑夜里看清了薛缃的表情,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薛缃。
她嘴角勾出一个虚幻得快要破碎的笑容,像哭泣一样,眼角挂着仅有两滴的泪水,飘飞的雪花落入薛缃幽深瞳孔,随即融为水雾。
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对方,笨拙地用冰冷湿透的袖口擦去薛缃的眼泪,轻抓过她紧握的冰冷拳头,慢慢扳开陷入皮肉的指尖,凝固的血液覆盖在伤口上。
苏枋用手蹭了蹭那布满血痕的掌心,随后半蹲下身,大力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轻拍她瘦弱的后背。
拥抱还是那样温暖而有力,薛缃松弛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
似玉般的光华,微笑绽放在苏枋唇角,静默良久,他的声音低哑:“薛缃,你很坚强,你宽恕了过去又宽恕了现在,现在你该宽恕自己了,和解自己的未来。”
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从薛缃心底翻涌、汹涌地冲到她的喉咙处。
苏枋微微垂眉,摸着薛缃的脑袋,轻声说:“给时间时间,让过去过去,让开始开始。”
明明他的脸庞尚存稚气,眼神却沉淀着成年人的洞明,像是看透世事的老人,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仿佛这一刻时光在他身上悄然加速了流动。
薛缃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溃不成军,雨伞落入白茫茫的雪地。
她双手向上紧紧抱住苏枋,指尖在他的肩颈处收紧,牢牢锁住苏枋,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白色毛毯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像是抓住了悬崖边最后一根藤蔓,又像是在给多年前的自己一个用力拥抱。
雪花落在她发烫的眼睑上,代替眼泪融化成一道终于可以肆意流淌的泪痕。
怀里没有哭泣,没有颤抖,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所有未说出口的委屈和不甘都化作她此刻灼热的呼吸。
苏枋斜倾压低伞面盖住薛缃,无声拍打她的后背。
雪落无声,将整个世界裹进柔软的寂静里。
福利院门口仅剩的,被积雪压断了不少干枯枝桠的老荒树,竟因为这次恶劣的天气,从棉絮般的雪层里探出几粒嫩绿的芽孢——
就像薛缃此刻从心底慢慢浮起来的,那些被深埋已久的、细小而温热的勇气。
现在走的是薛缃的线,大概两三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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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薛缃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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