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小蘑菇》——一十四洲

安折垂下眼,他觉得肖老板确实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的长辈会给年轻的人类提供未来人生的指导,有时候深渊里一些群居的怪物也会有这样的行为。

安折迅速认错:“我错了。”

陆沨没说话,足足十秒钟之后,他才道:“犯了什么罪?”

安折:“没有给上校接热水。”

陆沨淡淡道:“冷水也可以。”

安折望着陆沨手里那张血淋淋写着“反对审判者暴行”的传单,心中又凉一分,道:“参加非法游行。”

陆沨:“不至于。”

那完了。他可能犯的罪,就只剩下一个。制作审判者的人偶应该是什么罪名?安折一边痛恨当时没有仔细看基地法律的自己,一边努力搜寻名词。人偶,用于那种不太好的用途的人偶——在楼下时,陆沨对乔西所说的那句话出现在了他脑海里,安折绝望道:“……猥亵罪?”

就见陆沨眼里,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看过基地法律么?”

“没有。”

陆沨道:“过来。”

安折往前走一步。

“伸手。”

安折乖乖伸手。

陆沨的用词依然简短,命令的语气:“放上来。”安折:“放哪里?”

“我身上。”

安折迟疑了一下,然后缓慢把手贴在陆沨左边胸口上,制服的银扣和别在胸前的徽章都是凉的,表面有一些纹路,他不知道陆沨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做。咔哒。冰凉的银色手铐再次拷在了安折手腕上。

陆沨面无表情:“猥亵罪。”

安折:“……?”

紧接着,就见陆沨拿起了通讯器。

“抓捕完成,缴获违禁物一件,”

他道:“过来接应。”

“基地安全了太久了。”诗人仍眺望着远方:“我总是忘记安全才是暂时的,危险是永远的。活着并不是我们应得的,活着是恩赐。”

距离范斯死去已经有一个月,安折有时会想起他。他一直不解,为什么明知自己有感染的可能,范斯仍然选择回到基地。然而就在今天,目睹那么多人的死亡和恐惧之后,再路过56号建筑时,他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理解了范斯。

他自己受到本能的支配,非要冒着死亡的风险深入基地寻找孢子,人类或许也没法认同他的动机。而与被本能支配的怪物不同,人类是一种常常被情绪支配的物种,他们做出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也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他只要理解这件事,就不会疑惑人类那些莫名其妙的举止。

“如果……如果您没地方去的话。”

安折仰头看着陆沨:“也可以住在我这里。”

对于人类来说, 说出去的话是很难收回来的。

安折蹙眉,认真想了想:“比如,如果是您被感染的话——”

——他直接被陆沨用被子盖在最里面了。

“我会立刻自杀。”陆沨冷淡道:“睡觉。”

在深渊,在人类基地,他看过太多次暮色渐渐取代白昼,每一个夜晚都是那样温和地降落在地面,不能抗拒。

愿你们有光明的未来。

审判者为了永远正确,永远清醒,永远冷漠无情,必须将自己完全放逐——放逐,这个词突兀地出现在安折脑海里。

人的动摇始于第一次心软。

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总能够一直往前走,他可以毫不犹豫对同胞开枪,也能随时牺牲自己的生命。

“人类利益高于一切,不是对一个人的仁慈,是对人类整体命运的仁慈,这才是永不动摇的信念的来源。”

“等极光再亮的时候,上校就回来了。”

那些研究——关于怪物的研究,让研究人员痛苦的事情不是它有多么复杂,或者需要多少资源,有多么危险,而是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面对什么。像是走在一片黑暗里的人,连最后一根拐杖都失去了,他知道悬崖在不远处,可是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一脚踏空。

“主城的居民,在外城被炸毁的时候都庆幸自己不是被放弃的那部分,”她声音断续:“但他们还是被放弃了。我们今天能站在这里,是用灯塔其它所有人牺牲换来的……但或许明天就会失去资格,海水淹没一座岛屿,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只会越来越少,时候快到了。我们……我们到底在坚持什么?为了整体人类的利益吗?”

“为了整体人类的利益。”

她躬下腰,剧烈地喘息着:“这个时代在杀人,但人类本身也在杀人。”

“但你必须接受,陈清博士。”研究员轻声道:“作为得利者,我们没有替他们哀悼的资格。”

“我从未怨恨这里。”她俯身抱起了莉莉,莉莉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肩膀上。“我只是经常困惑于一点,”她手指轻抚着莉莉的头发,道,“我们抗拒怪物和异种,抗拒外来基因对人类基因的污染,是为了保存作为人类独有的意志,避免被兽性所统治……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的所作所为,全部违背了人性的准则。而我们所组成的那个集体——它所做的所有事情,获取资源,壮大自身,繁衍后代,也都只能体现兽类的本性。人类实际上没有任何不同于外界怪物的地方,只不过因为大脑的灵活,给自己的种种行为赋予了自欺欺人的意义。人类只是所有普通的动物中的一种,它像所有生命一样诞生,也即将像所有生命一样消亡。”陆夫人的眼睛有种死寂的神采:“人类的文明和它的科技一样不值一提。”

夫人的玫瑰花凋谢了,但他希望上校一直是那个上校。——再见了。

作为一个异种,竟然还被人类管着不能乱吃东西,安折感到生气,他应该拥有自由吃东西的权利。

审判者相信了一个异种,或是异种相信了一位审判者,说不出哪一个更荒谬一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或许他们遇见的那一天就是世界上最荒谬的故事的开始。

可是黑暗里,谁都看不清谁的脸。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时刻,好像做什么都没关系。

一切都被忘记,一切都被默许。

在这个世界上,平静的时光是泡影。像是一场梦的结束,他和陆沨终究回到了几天前。

陆沨说得没错,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他不可能找到,除非他的生命有永恒那么长。可他是个蘑菇,他朝生暮死。他注定死在寻找那个山洞的路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连最初的誓言都不是。

“仁慈……仁慈是人类最显著的弱点。”波利道:“对自身的仁慈是私欲的起点,对他人的仁慈是信念动摇的起因,我做不到彻底冷漠无情,注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审判者。”

“但是,有一位审判官对我说过一句话,”安折轻轻道,“审判者信念的来源,不是冷漠无情,是仁慈。不是对个体的人,而是对整体人类命运的仁慈。如果坚定不移地相信人类利益高于一切,就不会动摇。”

波利看着他,轻轻说了一句话:“怎样才能坚定不移地相信?”“假如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怀有仁慈之心,”他一字一句道,“又怎么能坚定不移地为整体人类的利益付出一生?”

在亿万年的时光里,曾经有过那样一秒钟在那一秒钟里,审判者把手枪留给了一个异种,他背叛了一生的信念来爱他。

他记住了那片雪花的形状也就在那一秒钟得到了永恒。

极光照彻深渊。

这个世界好像就是这样,它使求生者横死,仁慈者杀戮,求真者绝望。

“人类的愿景就像水里的月亮。”他忽然怔怔道:“看起来触手可及,其实一碰到水面,就碎了。”

“当我们以为碎掉的月亮也有意义,伸手把它捞起来,却发现手心里只有一捧水。更荒谬的是,不过半分钟,就连那些水也从指缝里流走了。”

他望着那些纷繁的光点,像看着一场遥远的梦境:“可是,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仍然站在水边,我还愿意去捞吗?”

波利·琼眼底发红,目光颤抖,声音哽咽,最终闭上双眼:“我愿意。”

波利说得对,他的种族卑鄙又高尚,你可以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类的行为,也最大限度相信人类的仁慈和宽容。

离别是蓄谋已久,相逢却如此出人意表。

意料之外的重逢即是最后一次诀别,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冰冷的酷刑。

寒风凛冽,吹彻山巅。

“很重要吗”

“重要。”安折被他气得快要发抖,道“我可以死掉,但一定要种下孢子。我以为你能养好才给你的。”

“比你的命还重要”

“嗯。”

“对任何生物,只有自己的生命才最重要。”

“孢子最重要,”安折毫不留情地反驳他,“你又不是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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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连载中墨倾亦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