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跳缓慢了许多,沉默地把头搭在我肩窝,手掌隔着校服抚摸我脊背上的疤痕,他以为他在安抚我,其实是我在安抚他。
我哥是只妖精,他的眼睛是黑色,头发是黑色,翅膀也是黑色,微笑着裹挟着我下地狱。
他问我愿意吗。于是我抱着他一起坠落。我不喜欢思考对错,人不需要活得太理智,也不需要一辈子都做对的事。
至于选错的代价,我哥会承担,活该他是我哥。
我远远凝视着我冷峻的女朋友,如同隔着橱窗垂涎柜台上昂贵的钻石。
这一刻我不再想自杀,尽管人活着就是慢性自杀。我想一直能听到他的声音。
可一个喝醉了只会痛骂暴打身边的一切,一个喝醉了吐露的仍是失落的温柔。
我在林□□上慢慢地走,踩着满地太阳光斑,我嫉妒这些光斑,因为它们比我明亮。
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不是大人都喜欢乖孩子,而是一个小孩变乖了他就成大人了,我哥就是。
我发现人并不是逐渐长大的,可能在某个风雨交加的深夜被雷声惊醒,想被人抱在怀里哄哄,却发现一直充当保护者的那个家伙也在捂着耳朵发抖,人就突然长大了。
我之前猜测得不对,我以为我哥哭泣的眼睛会像繁星掉进海里,其实更像某颗星球爆发了一场钻石雨,对他而言只是即兴发挥,我却想把每一颗捡进口袋留起来。
我们就在仅我俩可见的动态底下互相发小表情,此时此刻我们可以暂时不当兄弟,正大光明地谈恋爱,这是独属于我们这些异类的角落爱情。
余晖在云层中求救,太阳终于被淹死了。
我记得我哥说如果我再不听话就把我关进笼子里,他果然说到做到了,我哥把我囚禁在他房间之外,我脚下踩的地球就是监牢。
我心爱的女朋友有洁癖,我得迁就他。
有的人盛开即腐烂。
莽撞和叛逆是独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特权,我才不会像段锐那样考虑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所以我明明白白告诉他,此时现在当下我既想当他弟弟,也想跟他结婚,我既不喜欢小姑娘也不喜欢男人,既不是异性恋也不是同性恋,别人分手了好歹还能另寻新欢,而我分手了只会成为孤儿。
我动不了,只能趴在他怀里听他胸腔里沉重有力的跳动,我哥的心脏好像在顿挫地对我说:“我、爱、你、可、我、是、胆、小、鬼。”
如果我死了,只需要站在原地等着,一分钟,或者五分钟,我哥就会来找我,我们牵着手去寻找一对和蔼可亲的父母。我想留一封遗书,在我们的合葬墓碑上刻一行文字,就写“这儿安葬着两只旱鸭子,他们是被爱溺亡的。”
可我又想海葬,以换取第二世的自由。
我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他,把头埋在他胸前。这是我们一贯的睡觉姿势,以前我总想就这么永远睡下去别再醒,现在我希望太阳和往常一样升起,我醒来第一眼总是先看到他。
“他是我弟弟,也是我最爱的人,既不冲突,也不下流,你们所谓的过界不过是作为兄长我能给他的一切缺失的爱。”
“哥丢什么都不能把你丢了。”
我从不过问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可万一真像我哥说的那么惨,就只能把现在住的房子和别墅卖了,我得出去打工养活我哥,要讨饭也是我去讨,不准我哥去,公主是不能到大街上抛头露面的,那样不高贵。
他像盛开在雪里,我想舔掉他脸上的月光。
“我爱你。”我对我哥悄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抱着我坐起来。我挺沉的一小伙,在他怀里仿佛没重量,他轻轻松松就能把我抱起来,我想象着如果他把我抛出去,我能飞多远。他一次也没扔过我。
“我也爱你。”他亲我的时候手好像在发抖。
我们都被这个世界与生俱来的规则套在笼子里,遵守则生,违逆则死。
我是一个不喜欢思考的人,一件事不论是非,只要我哥同意我做,我就可以一往无前地做,因为我极度信任他,即使我顶撞他、打骂他,我同样信奉他。
他又说,爸妈跑了,哥就剩你一个宝贝儿,放心,落不下。
所以我们连爱情结晶都留不下,我们有什么错呢。我们的爱情同样上瘾,只比别人多了些温柔的疯狂。
缺氧时爱情的味道会被无限放大。
他会痛我所痛,爱我所爱,彼此驯化对方。
他问我愿意吗。于是我抱着他一起坠落。
半夜只要我哥离开我一会儿我就会做噩梦,嗅不到他的气味我会发疯,我很久没离开他了,我离不开他,我可能一早就病了。
我从来没在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我哥,他的眼角很弯很翘,笑起来像吹皱的溪流,大概哭起来也会像繁星掉进海里。
我这么怕疼,我还敢爱他。
人们最喜欢看西装革履光芒万丈的陷在泥里,没人希望我们好,我是最知道的。
窗外骤雨伴着惊雷撼动树叶,一道闪电把漆黑的卧室照亮,我什么都看不见,共通的血液让我隔着皮肤察觉到了我哥心脏里一种压抑的痛苦。其实我也很疼爱他。
我笑了,我觉得我前桌长得可爱,谁让她老打我,还不理我,我就想逗她笑,结果她哭了,我笑了。谈恋爱总得有一个人哭,这叫能量守恒,我不想哭,就只能让别人哭。
如果以后只能娶一个女孩子当妻子,我会日夜抱着玫瑰睡在地上。
他们是一对从残破原生家庭中逃出的一对破烂娃娃,在救赎与阻挠中撕掉腐烂的皮肉,又在陪伴与热爱中颤抖着双手为对方修补破碎的灵魂。
看见公寓外的垃圾桶边钻了一丛野地莓,莓果表面淋着馊菜汤挂着塑料袋,天气热时垃圾桶很臭,小区居民们捏着鼻子匆匆经过。我站在垃圾桶边欣赏它,又臭又脏地鲜活生长。
偶尔我会把自己想得过于重要,以为全世界都在盯着我的丑态,其实大部分人不知情所以不在乎。
我狠心剥夺他当别人爸爸的权利,让他一生只能做我哥,如果他愿意,他偶尔可以当当我爸爸,反正我没有爸爸。
我眼巴巴望着他,我哥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我趴在桌边托着腮看,无声地欣赏我花大价钱才弄到手的白瓷雕像,很怕再把他磕出裂纹,所以小心地摆放他擦拭他。
有人哄的孩子永远长不大,我又失败了,因为我有哥,我没机会长大。
有一回学校让复印户口本户主页和本人页,我莫名兴奋,有种和大家都不一样的优越感,没想到他们都可怜我只有哥养,真没劲。
出生者和往生者大多聚集在医院,我常被路过的灵魂踩到手。
你是我养大的,这辈子都归我。
如果我哥也有哥疼,他一定很会撒娇。
如果我死了,只需要站在原地等着,一分钟,或者五分钟,我哥就会来找我,我们牵着手去寻找一对和蔼可亲的父母。
从淤泥中长出的两支烂玫瑰,下地狱也得成双成对,我们能盛开腐朽的浪漫,让死亡不再是狼狈收场。
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多年,人注定要死,现在就死和煎熬几十年再死,明显后者更痛苦些,为什么大家都选择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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