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沉火不眠》——诗无茶

“崽崽,生日快乐。”

看吧,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记得我十七岁生日的人,是我最讨厌的齐晗。

人本质都是喜欢犯贱的,对越把自己弃如敝屣的人,越是视若珍宝,对将自己奉若明珠的,反而有恃无恐。

我妈对我这样,我对我哥亦如是。

有人惯着,毫无道理地撒泼都能理直气壮。

我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从背影轻而易举地读出了难过。

感情里那些被辜负后依旧维持着波澜无惊的表面的人,心底下隐藏的无非是毫不在乎或者被伤到麻木这两种情绪,但如果有人一直对你给他的伤害熟视无睹,还有可能是你伤他伤得不够深。

心死的那一瞬间是真的有声音的。

听得见的那个人是十恶不赦的蠢人。

我哥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我眼前难过着,在胡遥看不见的地方打了我的脸。

我喜欢上我哥了。

或者说,我终于承认我喜欢我哥了。

我对我哥所有的歪打正着,都是我哥对我的早有预料。

离我不远的那扇半开的铝合金门,里面藏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爱人和一颗一触即溃的真心。

“爱花儿不是女生的特权,喜欢男人也不是。”

这个世界**泛滥,随便什么人都能把爱挂在嘴边,偏偏我哥逆道而行,怀揣着自己不可告人的感情在我身后走得步履维艰。

“哥,我为你偷了花,你做我男朋友吧。”

“仁慈本身就是一种温柔。我爸老早就跟我说过,不能用性别去决定自己是否要爱一个人,而是应该凭爱去接纳性别被这个世俗强加的不公。他其实不会怪我,是我自己不放过自己罢了。”

“你看,这个世界上,每个家庭都有那么一些不足为道的不堪。如果只是因为爱,那算得了什么呢。以不伤害别人为前提的爱,值得任何原谅。”

“你看我多可笑。从不敢去恨任何一个不爱我的人,因为恨到他们身上他们不会痛。”

“所以我就去恨唯一一个爱我的齐晗。”

“这样就有人和我一起痛。”

人在被嫉妒吞噬的时候,内心会贫瘠得滋生不出一点爱意。

“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人爱你。如果没有,那就我来。万物有源,人也一样,总得要先感受到被爱才能学会去爱别人。崽崽,我从不奢求你爱我,但我不想你丧失爱一个人的能力。”

“爱一个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要浪费多余的情绪去恨别人。”

“你再不抱我,玫瑰就要难过了。”

“放弃自我为顺从别人意愿而活的人生,比白纸还没有意义。我先是你哥,再是你男朋友。十七岁的年纪,亲人该发挥的作用应远大于情人。比起给你青春懵懂的爱情,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教会你如何长大。”

高考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孤军奋战,那支考场上零点五毫米签字笔的落墨背后是一个家庭的厉兵粟马。

与大众的情绪保持一定距离能让自己有一份清醒的余地。

与我无数次肌肤相亲的指纹下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液,血液的主人和我面临着同一个破碎的家庭。仅仅因为他爱我,所有冲我们二人而来的尖锐碎片给他一个人开膛破肚,这反而给了我在后面补刀的机会。

“花期会过,我不会走。”

“花期没过。”我哥转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最艳的一支在我怀里。”

这个世界上活得轻松惬意的大多是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温柔的人刀尖永远对着自己。

只要我哥陪着我,我大概会一辈子这么蠢下去。

关于我那一年,或者说关于我来来往往的一切,我写下的没写下的每一个细节,我哥都替我记着,记在他眼睛后面的头颅里,像我曾对他说过的每一句情话,送过的每一个吻,每一朵花一样,雕刻在他的骨骼里,附生于他的每一滴血液,和他的每一缕呼吸共存,每一次心跳共生。

我要借这颗星球爆炸翻飞的瞬间找到地壳碎片上最后一朵蔷薇,送到我哥身边再对他说句老俗情话,然后相拥候死。

我们的身体会在宇宙长河破碎分解成无数个微粒,或许止步于分子,或许止步于原子,或许止步于中子。但最终亿万年后它们又会重新组合———我知道的,我哥无论如何会以他的方式跨越亿万光年找到我,他记得我的味道,我身上被他拿爱刻满了无形的标记,标记的单位是比夸克还要细微的存在。那时我是另一颗冥王星,他是另一颗卡戎,我们从未分离。

时间和距离都没有意义,直到宇宙毁灭,他永远爱我。

“我们不为这世间的恶意而存活,所以也不该因它们而消失。”

我不要讲道理,爱到骨子里的感情面前讲不得道理,喜欢的人安危有恙时还能泰然自若分析道理的人是傻逼。

只要大脑还能分泌多巴胺,人性在理性面前永远都占据着上风。

“所以你知道什么叫相依为命吗。”

我们是彼此的心脏。

在这个以遵循世俗为生存法则的年代,不堪只有面对另一份不堪时才能得到一丝抱团取暖的生机。

高中老师说死是一个瞬时性动词,不是延续性动词,我哥却说死亡不是一瞬间的事,它很漫长。

我想我哥是对的。

我从二零一三年六月二十七号的凌晨开始死去。

出门的时候我看着手里剩下的安眠药,脑子里想的是今天求到的签词。

叛道离经昭来迟,一别天涯两相思。

苦海不没断肠愿,柳暗花明终有时。

有些人的精力怎么可以这么旺盛,在同一个城市能爱好多个人。把那些地方和角落里相爱过的证据从自己记忆里擦掉再覆盖上另一份爱的标记对他们而言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而我光是逼自己离开一个齐晗就已经用光所有力气了。那力气不是瞬间被抽干的,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我离开的每一步,抽丝剥茧一般,和那些在禾川与齐晗相关的每一个记忆点一起,被我强行剥离身体留在后方。于是当我意图把所有与他有关的回忆抛却之后,我发现,如同让我找出这个城市我记忆中与他无关的地方一样,我人生短短十八年里还剩下的,是一片空白。

齐晗此刻躺在十八楼的那个房间,而我目之所及哪里都是齐晗。

他是我生命的另一个名字。

十八年的养育之恩,终归是要拿什么去还的。

除了齐晗一无所有的我,只能把他归还给她。

乾江蜿蜒两千三百千米,飞机顺着它的走向,降落在它下游的豫城。

离禾川一千六百公里的豫城,没有齐晗,也没有了夏天。

我没有家了。

她掏了我的心脏,把他丢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任他风吹雨淋自生自灭,最后还不忘记把半人不鬼的我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成长的代价对我而言实在太大太痛,要整整一个齐晗才能交换踏上这条旅程的权力。

我不想长大,我要齐晗。

我在二十一岁的最后一天拿了一个傍晚的夕阳,一篮子鲜花的价格加上储存了一千四百多天的思念换了一秒齐晗的声音。

但我知道我赚了。

四年光阴犹如白驹过隙,没有齐晗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于我而言只是重复了一千多遍的日升日落,味同嚼蜡的形式般的生活里我早已在感情的一片空洞中死亡麻木,可这四年却又实实在在发生过,无数个在深夜把我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噩梦和泛滥成灾的思念可以证明。我在医学楼201门口意图细细回忆这四年中哪怕自己稍微有一丝印象的生活点滴,闭眼却满脑都是某个傍晚那一瞥禾川的璀璨夕阳,时光的轨道仿佛只有今天在会堂门外的这一刻才和我离开的那个凌晨接上了头。

我的心似乎又开始绞痛起来,齐晗的声音像救命的毒药,听不见的时候我宛若心死,听见的瞬间逼我痛到清醒。

我听说人在临死之前这一生的记忆都会在眼前回放一遍,那叫走马灯。我希望我有两盏,一盏关于你,一盏无关你。关于你那一盏我便打开,另一盏让它熄掉。

人骨子里的礼义廉耻从不与家世身份挂钩,偏偏这个世界喜欢拿金钱的份量去估值一个人道德的高低。

有情人能披荆斩棘冲破千难万阻,却逃不过最亲近的人给你暗设的阴毒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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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连载中墨倾亦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