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惜春同清原入画,画里的景象却是别有乾坤。刚刚置身酷热草原,下一刻缩地成寸,又能在草原边上见到泾渭分明的冰天雪地,视野由绿变白,枝叶结霜的松柏拔地而起,环绕着一泊湛蓝宁静的冷冽湖水。
一年四季之景在此共存,这是清原特意布置而成,但这幅画能承托住如此奇景,也堪见其主笔灵气之盛。
最后,清原带她来到画幅之内的主景,熟悉的青山脚下屋舍低矮,褐黄的篱笆圈着稀疏的石子路。
隐隐青山褪色的地方已经被补好,但那屋舍还是一副烧毁了的模样,有些地方都变成了透明色。
惜春好奇地摸上某处无色的屋檐,明明砖瓦轮廓还在,但她的手指却硬生生从其中穿了过去,好像那里只有一片空洞。
“这屋子暂且还进不去。”清原说道,“此前我将三千小世界的入口隐在了此间,这屋子补不好,我的法器也就拿不出来。”
惜春不解道:“一间画中的屋舍而已,不能用法力补好么?”
“不能。妖只是妖,不是画师,法力再厉害也干不了画师的活。”
凡人画师虽无法力,但落笔成画自有灵气,就像眼下这幅画,灵气浓郁到上附三千小世界也未曾垮塌;
而一般的妖族,若没有画师天赋,即使法力无边也只能吸取灵气,不能创造灵气,自然也作不出有灵的画来。
原来是术业有专攻。惜春听懂了,小心翼翼试探道:“承蒙您不嫌弃,我愿意继续帮您继续补画,一直到补好为止。”
——乱世之中,像清原这样肯出手相救、实力深厚的大树不是那么容易遇上的。
惜春刚被人骗了一回,险些搭上身家性命,却又有幸遇上了清原。如今庆幸劫后余生之余,又忍不住展望以后也能被他庇护。
她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清原沉吟不语半晌,随后忽然道:“在你右边草丛里有只蜗牛,把它杀了。”
惜春一惊,低头向石子路旁边的右侧草丛看去,果然有只蜗牛正在往这边爬。清原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急迫,她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毫不犹豫一脚踩上去——
“死了。”她抬起布鞋,皱着脸确认道,后知后觉地问起:“清原,你为什么要叫我杀它?这看起来就是只普通蜗牛,好像也没什么危险。”
清原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动手,挑了挑眉,调侃了一句:“佛家不是不杀生的么。”
“我平时的确不杀生,可、可这不是你叫我杀的么?”惜春一时间百口莫辩,“你叫我杀那只蜗牛,难道就是为了看我有多不守佛家戒律?”
“自然不是。”清原轻描淡写道,却仍是没有正面回答。惜春被气急了,跺着脚逼问良久,才听他慢条斯理说那蜗牛会啃食画纸,本就该死,她下手及时,做得很好。
惜春觉得他在敷衍,鼓着腮帮道:“你真的没有在拿我耍着顽?”
“当然,你想多了。”清原看了她一眼,心道他倒还没有无聊到那个地步,“补这座屋子的颜料不简单,要去大漠中寻。左右你这庵里无事,明日就跟我走一趟罢。”
-
被送出画后,惜春依旧对画中奇幻的种种流连忘返。
已经到了歇息的时辰,可惜春丝毫不困,见清原正好要在院中吸收月华,干脆自己也拿着杯热茶坐到他旁边。
“你要问我什么,直接问便是。”他没有睁眼,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同她说道,“不要总窝在那处犹犹豫豫,像只小仓鼠似的。”
惜春被他调侃得耳根一红:“我怕打扰您修炼。”
“放心,你打扰不到我。”清原道。花草树妖修炼本就没那么多讲究,再者他今晚只是吐纳月华而已,又不是在炼制法器。
“原来如此。”惜春闻言松了口气,“我只是想问,您刚才说要去大漠一趟,可我眼下身无分文,这盘缠……?”
清原提醒她:“我是妖,带你缩地成寸,片刻就可至西域大漠。不坐马车,不用住店,要什么盘缠?”
惜春此前从未领略过与妖族结伴的好处,听他这么一说,顿觉法力便利,比凡人强过不知多少倍。
她絮絮地又问了些妖族的事,清原一一答了。她新长了许多知识,譬如关于妖族食人的市井传说有误,妖族一般不吃人,因为人死后三魂七魄很难处理;
又譬如妖族与凡人通婚十分常见,不过有的妖族痴情些,凡人死后还去地府找其人的魂魄,脚程快的能在孟婆汤前把人拦住,继续与之做一对妖鬼眷侣。但有的妖族不管那些,凡人死后几百年就能换一个夫君或是妻子;
再如妖族法力不可以作画,但可以变出凡人所用的钱币,只是需要耗费一定的灵力。至于究竟要耗费多少灵力,清原没提,不过他前日受那么重的伤还能变出几串铜钱来,惜春猜想他轻轻一挥手就能拥有一整座金库。
清原脾气本不算温和,但不知是否因为惜春补全他神魂的缘故,今夜他耐性格外好,解说妖族习性时妙趣横生,惜春越听越出神,恨不能自己也是妖族出身。
饶是如此,惜春也不敢耽误他太过,过不多时便捧着茶杯告辞,回到屋里径自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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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惜春又起了个大早,洗漱后她伸着懒腰打开门,见清原仍在桌上打坐,似乎修炼了一夜。水月庵院内的木桌简陋粗糙,边角还有木刺,但清原坐在其上,那木桌便也像是座九品庄严莲花台。
“现在走么?”她歪着脑袋说道,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清原叫她等一等,“葛巾马上过来,她近日得了块水蓝色月相宝石,正好能补全画里的那片冰湖。”
“冰湖,就是与烈日草原相邻的那片湖么?”惜春回想道,她从小学习画画布局,对景物的方位极其敏感,即使见过一眼也能很快记住:
“那湖也被神火烧过?我怎么记得那湖并无褪色,当时我还碰过湖面,也没有发现湖水变得如同屋舍砖瓦那般虚空。”
“湖水没有问题,被烧毁的是湖面。”清原道,“那片冰湖不是普通的湖泊,那原是我收的一件宝贝,名为‘绮荻水镜’。”
绮荻水镜,外人望之如玉湖,湖面为一层水晶似的薄冰,其下湖水为湛蓝色,湖水比湖面冰层更冷;站在湖边,向水镜注入灵力,则可照出来者的前世种种。
湖面那层冰晶本就是透明色,所以褪色消失了也看不出来,清原解释道。
惜春再次被勾起了好奇心:“世上竟还有这等神器?清原你自己用过吗,它真能照出前世?”
“神器是真的,但我没用过。”
惜春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清原淡淡提醒:“妖族不在轮回之中,哪里会有前世?”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恒常。
凡人寿命虽短,却有不断的六道轮回,三魂六魄始终不灭;妖族寿数漫长,甚至上可达永生,但一旦妖力耗尽则神魂俱灭,再无第二次机会。
“既然如此,那这宝镜对妖族岂不是毫无意义?”惜春忍不住问道,“你如何还将它收在画里?”
因为某个毁人不倦的灰眼道士大放厥词,说我那姗姗来迟的有缘人前世便与我有过交集,有这个法器更方便我找人。
“因为我乐意。”
……好任性的大妖。惜春一时无语,最后半天憋出一句:“那、那也挺好的,虽然用不上,但这绮荻水镜放在画里也挺好看。”湛蓝色的湖水与白茫茫的雪原相映成趣,构图确实好看。
清原颇为自得地点点头,怡然飘下打坐的木桌,身形舒展,惜春忍不住偷偷多看了两眼,却见他忽然敏锐地转过头来,似是察觉到她在偷瞄,视线与她直接对上。
惜春忙转开脸,慌不择言地说起了废话:“神器被烧毁着实可惜,所以你是想让我来补吗?”
清原点了点头。
绮荻水镜是件正儿八经的宝贝,本来他没指望惜春能补,但自从惜春补全了他的神魂,他就对这凡人小姑娘充满了莫名的信心。
葛巾还在路上,惜春却不想再干坐在清原旁边傻等了,她蹬蹬蹬跑回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副围棋。
“来下棋吧?”她说,她还记得二姐姐告诉过她,棋局思量最能消磨时光。
清原没有异议,于是第一局惜春执黑先行,清原紧跟着漫不经心落子。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棋盘上黑白厮杀已然难舍难分。惜春看着对面大妖淡定的神色,欲言又止数次,最终还是忍不住指出:“你改了整整六颗白子的点位。”
“哦?”
“先是改了右上方的两颗白子,之后又一鼓作气动了中间的这四颗。”惜春伸手指着被移动的棋子,“就是这几颗白子,它们原本不在这里。”她顿了顿,“应该是你用灵力改的吧?”
被当场抓包,清原却半点尴尬也没有,还饶有兴致地望向她:“你还会记棋?原来你棋画双绝啊。”
惜春诚实地摇摇头。
“围棋一道我不算精通,只是跟家中二姐姐练了几年,对定式有些了解。”
清原被她轻易打得落花流水、甚至不惜拿灵力作弊,不是因为她棋艺高明,而是因为······他的技术实在稀烂。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清原抬了抬眉刚要说什么,却被院内忽然响起的一声吆喝打断。
“对不住啊,表叔,小表婶子,我来迟了——在路上接了个传音,不小心竟耽搁了这老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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