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的哭喊那般真实,惜春顿时忘了自己身处梦境,满心既痛且悔,整个身子挡在入画面前,拼尽全力冲那陶二哥面上打去:“走开,不许碰她!不许碰她——”
“惜春,醒醒!惜春!”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天外传来,眼前的陶二哥、入画等人倏忽如飞烟般散去,惜春在清原的呼唤下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画中的屋舍内,清原不知什么时候在屋子的床上摆了水蓝色的纱帐和棉垫。
她茫然眨眨眼,只觉脸上冰凉,睫毛也湿黏黏的一片。
见她终于醒来,清原松了口气,放开她乱打的双手,解释说那啸西风刚刚来过,二人打斗时不慎漏下一枚梦魇妖灵,那妖灵还没结成妖丹,气息低微,因此没被啸西风吞下,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梦魇妖灵会诱使人做噩梦,除此之外别无大害,正巧落进画里,教你碰上了。此事是我疏忽,现下我已将那妖灵斩了……”清原说着,却发现惜春只盯着指上的湿痕,眼神空洞,似乎全然没有在听他说话。
他心头一紧,立刻用神识去看她体内的孽果,那处果然被梦境刺激,膨大了近乎一倍,赫然长成了她的心魔。
“你梦到什么了,惜春?”他轻声问道。
惜春呆呆地看着他,把梦中的情景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说到入画被几次转卖时,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清原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桃花木的清香萦绕周身,惜春被他温柔地顺着耳畔汗湿的碎发,听他低声哄道:“这不怪你。”
她却抹了把眼睛,嘲讽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你不用安慰我。”惜春说,与他的怀抱拉开一段距离,强忍着一滴眼泪也没有再落下来。
她厌恶这些眼泪,事情是她自己做下的,现在却要流泪,她自己都觉着虚伪。
“抛弃入画的是我,害她沦落至此的是我,她怎么会不怪我?她亲口说了怪我……”
再说多少遍那是噩梦已然没有意义,清原看着她自厌到偏执的眼神,半强硬地捧起她的小脸。
“世道虽乱,入画未必就会落到那种境地。若你实在放心不下,我们这就回金陵,我帮你去查她的下落,如何?”
乱世之中找一个同亲故疏远的丫鬟,就如同大海捞针,希望何其渺茫,因此惜春从前甚至没敢奢望能与入画重逢。
但若有清原相助……惜春想起他的诸多神通和手段,心里终于有了些光亮:“真的?此事还有挽回的机会?”
“当然。”
清原怜惜地摸着她微肿的眼角,看她逐渐回神,呼吸急促起来,显然释然之下又是想哭,却自己生生硬忍着,不由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笑话你。”
惜春却没怕他笑话,她避开他疼惜的目光,自暴自弃道:“我、我不能哭,我不配哭。做错的人是我,我怎么能哭呢?”
在赶走入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如今入画不知身在何方、是生是死,而她侥幸遇到了清原,还被他带上了仙途,她有什么脸哭?
她越是这样钻牛角尖,心魔便越盛。清原叹了口气,重又把她抱入怀里。
“你如今修炼不辍,对天道也应有所悟。”
“所谓天道无情,尚且万事给人留一线生机。你只是做了那么一件事,如今后悔了而已,怎么就连哭都不配了?”
他在她耳边的声音第一次这般轻柔,即使这个时候,他也没说她错,只是由着她后悔。
惜春却已经不会梗着脖子反问“我有什么错”了,她再不复当时嘴硬,脸蛋埋在他温暖厚实的肩窝,仍是没有放声,却有大颗大颗滚烫热泪成串地滚出,默默渗进他如流云般纤尘不染的天衣里。
-
从噩梦惊醒后,惜春横竖也再难睡着,两人说走就走,干脆连夜从客栈收拾了行李。
晨光熹微时,清原带她缩地到了金陵,直奔当年替宁国府卖人的牙行。不过一年,那牙行已经败落,主事的人牙子还在安眠,冷不丁被清原从被窝里揪起来,吓得只不断求饶打滚。
对于这种体内满是孽果的凡人,清原知道他不会好好答话,于是连问话都省了,直接朝他眉心一点,就开始翻他过往的所有记忆。
从他的记忆中,惜春认出入画的去向是城南孙家。她带发修行时曾在城南做过法事,知道孙家算个清正的大族,不禁心头一喜,央着清原立刻带她去了城南,却又发现孙家原本的府邸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听孙家的邻居说,去岁孙家少爷被流匪所伤,几日后竟不治身亡,孙家老爷晚年痛失爱子,万念俱灰之下也没了。
孙家家产就此被亲族瓜分,这处院子也被争来抢去,有族人实在抢不到房产地契,也不想便宜别人,竟在夜里偷放了一把火——所幸没伤到什么人,因为孙家原来的丫鬟下人们已经被抢完了。
入画新进府不久,邻居们对一个安静的小丫鬟没什么印象,被问起时皆是摇头。
问完最后一户与孙家相熟的妇人,依旧毫无所获,惜春无力地闭起眼。
这妇人见过尼姑打扮的惜春,但此时她一身西域长裙,发间许多宝石点缀,漂亮得扎人眼睛,妇人丝毫没认出来她,还以为她是西域的什么贵女,好心提醒了一句:
“看姑娘是初来中原,恐怕还不知道……这里连年匪盗不息,最能糟蹋人的,姑娘要找的人若是不知被谁抢去,恐怕早就没了。”
清原看了惜春一眼,忙将那妇人劝回屋里,还给了两锭银子,等她欣喜接过、关紧门窗,才折回来跟惜春保证道:
“不要听她的,入画还没死,尘世上一定会有踪迹。待我顺着气息去寻,运用术法,找人应当不难。”
惜春心神稍定,马上说道:“我跟你一起。”
“……好。”她虽然已经开始修炼,但没修出个眉目,依旧算是柔弱的**凡胎,带上她没什么作用,还会多耗灵力。
但现在被她急切的眼神盯着,清原仿佛还能看到她睫毛处湿漉漉的泪痕,除了说好以外,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
清原从孙家的断壁残垣里分出一点炭灰,向惜春问了入画的生辰八字,写在一片桃花上,将这片桃花用灵力埋入炭灰,不出片刻,那点灰就变做了一个木头似的假人,摇摇晃晃往某个方向飞去。
还好孙家被烧不久,入画的气息还能用,不然用术法也寻不到人,还不知道惜春会崩溃成何等模样。清原偷偷松了口气,心道自己一代大妖,如今竟沦落到此等地步,真是世事无常。
只见那假人飘飘荡荡飞过断壁残垣,跨过数十条街,清原带着惜春紧紧追赶,眼见周围的景象越来越落魄,最后竟停在远郊的一个小村落边。
随着假人飞进村子,清原闭目凝神,指尖白色灵光一闪而逝,一朵桃花出现在他的掌心,缓缓绽放,在花蕊上方出现一幅景象,正是入画进村时的情形。
清原催动灵力,那景象便随时间波动起来,惜春紧紧扒在他肩膀上看着,原来此村叫做张家村,村尾处的张大曾在孙家铺子里做账房先生,偶然与入画相识,他喜爱入画长得好又知趣,便在孙家破败时将她接了出来,娶回了村里。
孙家老爷走后,孙家的铺子也跟着倒了,乱世里也聘不上账房,张大便转而在村里专心务农,入画也同他一起干农活,两人日子虽紧紧巴巴,倒也还算温馨。
看着影像里入画逐渐大起来的肚子,惜春忍不住惊呼:“入画有身孕了!”
她一心牵挂入画,没注意自己正扒在清原肩头,说话时离他太近,清原只觉耳边一阵温热的酥麻。
她嗓音绵软,压低了也还是软乎乎的,气息又与他如出一辙的相似,是与他亲近久了,自然而然染上的桃花香。他微微侧过脸,看着她对自己毫不设防的亲密姿势,抿了抿唇:
“入画眼下的确有了身孕,正在家里休养。张大一人养家糊口不够,屋里的米缸快见底了。”
惜春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那就把我的钱给他们!”
她在水月庵的床底埋了六大罐的铜钱,是补画所得的报酬,在当下够吃两三年的了。
清原深深看她一眼,便再次缩地,带惜春回到水月庵。平日里惜春一顿饭只吃一钱,眼下她却把六个大罐全都取了出来。
“劳烦你帮我把这些送给入画他们……我就不去了。”她低着头,很没底气地道,“入画爱吃新鲜果子,要偏甜的那种,你叫张大平日里多给她买些红莓。”
清原看向她心窝处,盘踞在那里的心魔虽然如今被暂时压制下去,但终究还未根除。
他问惜春道:“你不想见入画?”
“是入画她……大抵不想见我。”
其实入画未必还怪她,但惜春自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的。
她的心魔竟然如此顽固,清原心中暗叹,只好寄托来日方长,或许总有一日她能在他的陪伴下释然。
怎么搞得有点像惜春追妻火葬场……
另外关于画卷的防护机制:画卷防的是大妖和道士,防的是外界恶意。但小妖灵没有意识,也没有害人之心,就跟没生灵智的蚯蚓、蜗牛一样,所以可以飘进画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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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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