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声“先生”用字妥帖,一来抬高了对方的身份,二来又显得自己知礼数,怎么都不会令人心生厌恶。
七叔心道:深得我心者,小路也。
路千河本是他在边关捡来的异族少年,他似乎是个混血,因此身份矛盾,哪都不方便去,或者说去哪儿都被嫌弃,自然是讨生活十分不容易。
他的前任东家对他不好,每日叫他跑腿却不给结清日薪,还时常打骂他。
按理说七叔这把年纪,什么风什么浪没见过,模糊不清的地界,人给人当奴隶那是常有的事。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应当先保障自己的利益而不会去泛滥什么同情心。
可路千河此人,想让人不注意到他才是难事。
光是一副异国的瑰丽容颜,自带一种超然的贵气,就很难让人不注意,但他同时还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妥帖。
对的,不是成熟也不是冷漠,就是一种接受一切环境变化,却依然按章办事,不急也不躁的妥帖感。
七叔跟路千河之前的东家有过生意往来,其中几次交易都是经路千河之手,但他从没因为身上的新伤怠慢过自己,也从没过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路千河这种浑然天成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来的,但却知道自己身边缺少一个像这样妥帖的、能够培养的、能帮助自己出面的人,于是他花钱把路千河买下来了。
这两年边关战事稍事平定,月凉国的匪患不敢在玉清关内造次。西部诸国和中原的周国自古以来存在朝贡关系和经济往来,周人与诸部族混居亦为常事,虽大周境内的平原地区少见异族面孔,但在贺州等西部通商地区偶见异族并不为新鲜事。
路千河终于不必困扰于克扣的薪水、非人的对待,但他表面上依然没什么变化。
这一点,便是七叔最欣赏他的地方,他总觉得路千河潜力无限,未来大有用处。
虽然,主要是对比骨头和林子得出的结论。
此二人,一个软弱无能,一个横冲直撞,最是沉不住气也。
沉不住气二人组见情况有变,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有乔相宜像刚睡醒般打量眼前。
路千河出声后,那人斟酌了下,换了副嘴脸,细眯着眼:“你们这样子,要去贺州城?得先让我检查一下,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路千河再次行礼:“可是贺州城内,发生了什么事?烦请先生告知一二。”
那黄衣人不屑道:“放肆,也是你能打听得?”
忽然,他转头看见七叔神色威严、气宇不凡,此人半天不做声响,想来也是位人物,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黄衣人心中悄悄嘀咕了下,转而沉声道:“无非是,近些天来混进城里的可疑人士太多,需得细细盘查才是。诸位自异乡来,想来路途遥远,若不好生配合,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话中有意,无非是让七叔他们安生一点。
但此人态度嚣张,鄙夷之意溢于言表,想来是靠这招已经收服不少人,兴许他背后的一队人正是他言语羞辱加严刑拷打的结果。
现下虽不知此人武艺如何,但光看他蛮横的样子,便知道背后的靠山一定是贺州城内亲贵,寻常百姓惹不得。
路千河知道七叔心中所想,一面安抚这人,一面搪塞缓行。
路千河道:“先生,我们刚从关外归来,不过是回乡省亲,行囊中只是些家乡带来的蔬菜水果,并无不妥之处。先生若有兴致,可稍至前方阴凉处,品尝一二。”
话中之意,无非是用银钱消灾解难。
路千河说的话尚在情理之中,如若是一般情况下或遇到好说话的差役,得了些好处会就此放行。
但眼前之人不知是中了什么魔障,两只眼睛可疑的盯着如石雕般的林子和骨头:“那他们呢?”又添了句,“不给我检查,我便不会放你们过去。”
他的手中突然扬起一道鞭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直接甩到了跟在旁边的破烂青年身上,破烂青年浑身一哆嗦,忍着痛没出声。
而黄衣人好像毫无察觉般,径直走向尾部的马匹处。这一幕,正好被刚“活”过来的乔相宜尽收眼底。
须知常在江湖行走,最烦这种软硬不吃的地头蛇找茬,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没到贺州,这人就已经突到脸上来,不可谓之不要脸。氛围霎时突变。
就在这时,幽幽转醒的乔相宜似乎将眼前的状况熟悉了大半,还未等七叔他们发言,竟慢悠悠的从马背上爬了下来,温言道:“你要看是吗?我带你去。”
这一下,竟是连七叔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手中正欲的动作生生停下。
路千河似是不解的看向乔相宜,神色却没有太多变化。他觉得乔相宜跟他们相处这些天来,也算愉快,定不会突然萌生害意。
但他心中也摸不透,乔相宜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七叔他们的生意不能见光,必定不能被官府的人抓到。
那黄衣人看乔相宜文文弱弱、与那两位化为“石雕”的可疑人士不同,且不同于路千河的推脱,他倒是坦然的同意了,便道:“那走吧。”
乔相宜便偷偷地给路千河使了个眼色。
路千河一看,嘴角微微露出欣慰的喜色。
乔相宜果真把那人带到后方的马匹处了,两位“石雕”这会又沉不住气了,但都被路千河拦住了。
那黄衣人手指马背上沉甸甸的袋子:“你来打开。”
乔相宜略有正色的摇头:“全打开那可就坏了。”
黄衣人以为乔相宜在耍他,便怒道:“闪开,我自己来。”
乔相宜连忙打断:“哎哎,没事,我拿来给您看不就好了吗?”
那人皱着眉头望去,最终不耐烦的同意。
乔相宜便上去主动解开系着的绳索,让那麻袋偷偷地露出一个角儿来,他煞有甚事的把手揣进去,却不让那口袋面朝天色。
七叔心想:妈的,这小子究竟摸到什么东西了,搞坏了我非弄死他不可。
乔相宜的手每动一下,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化,不由得让那黄衣人更好奇里面是什么,但他摸了半天,也没把东西掏出来,便悻悻道:“抱歉,这些东西要避光,我怕把它们晒坏了。您稍等等,我给您挑个成色好的。”
那黄衣人似乎没有耐心了,甚至想一巴掌扇了这人,乔相宜却拦住他扬起的手臂:“这就好了,你看。”
他的手心,赫然出现一个成色良好的黄心土豆。
……
他妈的,这人耍我吧,难不成这群人还真的是卖土豆的吗?
黄衣人不信,打落乔相宜握着土豆的手,非要看看那口袋里藏得是什么东西。
他把乔相宜推到旁边,连乔相宜身上异常的温度都没感觉到,就要掀开那副口袋,竟发现里面躺着满满一大袋圆滚滚、低眉顺眼的黄心土豆,几颗还顺着他的动作滚落到地上。
黄衣人气急败坏道:“哪来这么多土豆!”
他这一出声,乔相宜便趁这间隙偷偷观察七叔等人的反应。
骨头和林子本来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上了,此刻也看着那滚落的土豆愣出了神,而七叔则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那背着货物的马匹。
路千河还是那样神色淡然的盯着他,他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嘘。”
乔相宜回身笑盈盈道:“这里还有,您要不要看看别的口袋?”说着,便把另一个口袋的绳扣也给解了。
黄衣人以为乔相宜又要拿黄心土豆来耍他,结果乔相宜左手掀开,从右手的掌心中赫然出现一只小巧的灰雀。
那黄衣人一惊,张口道:“大胆!竟敢私运活物!……啊!”他话还没说利索,便被那灰雀啄了手心,留下一道粉红的痕迹,浅淡的又消失了。
黄衣人手猛地一收,神色不自然地看向乔相宜,低低道:“等等,你会妖术?”
乔相宜愣了一下,反手一收,那口袋里突然窜出许多只相同的灰雀,皆纷纷朝黄衣人啄去。
饶是黄衣人再有本事,也一时反应不过来,整个人被这源源不断的灰雀给淹没了。
“啊……都给我滚……”整片空间只剩下黄衣人的哀嚎声,连一旁被锁着的那队垂头丧气的人,此刻都被吸引了目光看出了神。
沉不住气二人组此刻终于逮着机会,趁那黄衣人被灰雀围攻,视线一片混乱看不清人时,二人你一拳我一脚来了个全套偷袭,边打还口中边骂,生怕人听不出来是他俩打得。
乔相宜扬起袖子,往后退一步,大片的灰雀从他袖口边飞过,却无一伤及他身。
而他本人的表情,也被挡在衣袖和灰雀的阴影后面,无处显形。
这场闹剧最终以黄衣人被打的鼻青脸肿收场。
黄衣人似乎是把这仇全都记下了,明明肿成了一个猪头,却仍是倔强的咒骂道:“你们……你们等着……你们绝对进不了贺州城一步!”
说完,便以一副“我一定会回来的”的决绝姿态,头也不回的遁了。
只留还架着锁铐的一排人面面相觑,哆嗦着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这群人。
“凶神恶煞”的头子七叔突然开了眼、发了善心,从怀间掏出一把弯刀,将前头一人的脚链砍断了。
“……”
那排人诧异的看过去,却见七叔一阵操作,几道银光闪过,手起刀落,锁链应声断开。
一阵诧异后,他们心里开始发慌,私下一阵嘀咕,听不清说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在纠结该不该道谢。
七叔道:“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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