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简易而结实的木制房屋内,一大一小端坐在桌前,两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紫葡萄般圆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笔挺的身姿,口中跟着对方一字一句地念。
转身回头,吕思归便见一张专心致志的脸,上面的神色是那般专注,若有记不住的部分背诵的速度会稍慢下来,总归还算流畅。对于这个学生,他心中虽不甚满意,到底觉得对方还算用心。在心中给出如此评语,他将目光移到了另一侧。
这是一张尚且稚嫩的小脸,应当是最有朝气最该一心向学的模样,却摇身晃脑,一眼便看出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虽嘴里也磕磕盼盼地背诵着,明显是跟着身侧另一位学生在混日子。吕思归眉峰拢成了两座山峰。
待两人将这一段背完,吕思归的戒尺也敲在了桌面上。“宋盛安,将手伸出来。”
宋盛安无动于衷,甚至还反驳道。“伸手干什么?我不要。”
“我讲学的时候,你背诵的时候都不专心,我要敲你手心,让你记事。”吕思归面沉如水,低声道。
“我不要,没人可以打我。哼。”宋盛安才不服气,吕思归说一句他顶一句。
“把手伸出来。”吕思归继续沉声道。
这次宋盛安不仅拒绝搭理吕思归这位新晋夫子,眼珠一转,还直接上手去抢他手中的戒尺。别说还真被他抢到手了,他手中握着戒尺得意地摇头摆脑。
“嘶。”戒尺抽得太突然,吕思归没有及时松手,被两边刮伤了手,顿时见红了。
“宋盛安,你干什么?”本来在一旁看夫子教训弟子没有插手的沈九微怒了,握住宋盛安的手,将戒尺夺下,还狠狠拍了他手背几下,不一会他的手背便红了。
见沈九微打了自己后立马去关心姓吕的那人,宋盛安的双眼迅速聚集泪水,坚决不掉,双眼却红得像小兔子。
“吕夫子,你的手。这需要包扎。”沈九微想上前帮忙,自家熊孩子犯错害夫子受伤,让她简直没地儿站了。
让吕思归教他们母子两学问还是她三番四次求来的。作为土生土长的山匪寨民,前二十多年她身边便没出现过识字的人,日子也是这么过了过来。
然而吕思归他们这群犯官的到来为沈九微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有些她以前便隐约觉得不对,却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那种不对的感觉是如何由来的事,和他们接触多了便发现那些都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常识。
不是吃穿住行的常识,而是道理里的常识。就像某些事这么做分明看起来没问题,甚至还能短暂受益,但是不符合他们所说的长远效益,甚至会在以后损害自身。有些事分明就不对,但是却说不出不对的道理,因为以前就是这么做下来的,也没有出过大乱子。
便是年纪轻轻的吕溪月,她说出的话很多都是以前的沈九微从未听闻见识过的。她向往那个她所不知道的世界,她觉得那里可能有她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才会在明知这些人是迫逼无奈才加入他们山寨,并不想真正融入进来的时候频繁与他们接触,会在他们无意间流露出清高不凡被其他人寨民似有似无孤立的时候与他们亲近。
她也不是想要成为他们那样出口成章的学问人,但至少,至少要能明事理,不会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一定要带上宋盛安也是这个道理,她毕竟已是成年人,定性是有,但悟性肯定不如孩童。既然她已经明白了读书明理的重要性,那她的儿子也不能落下。
吕思归将手卷进袖子里,并不让沈九微碰触。“没事,些许小伤。你们都坐下,我继续给你们将课。”
含着满眼的歉疚看向吕思归,见他已转背走向了正前方,沈九微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宋盛安。后者毫无悔意,同样回瞪沈九微一眼。
压下心中的怒火,沈九微没有再当场发作,而是用眼神威逼宋盛安坐好,自己也回到了位置上。
宋盛安犟了一会,从沈九微眼神中读出了会秋后算账的意思,才不情不愿地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一个半时辰后,沈九微再次向吕思归道歉后才领着宋盛安离开。
等沈九微母子离开,吕溪月凑过来想要帮她兄长收拾书本,这才发现吕思归手掌受伤了。“哥,你的手。”
“没事。些许小伤,不用管它。”伤口早已结痂不痛了,吕思归不在意地道。
“刚刚,是小盛安闹变扭吗?”吕溪月犹豫着道。
其实她一直觉得沈九微和宋盛安一起在她哥这里读书不妥。不是说沈九微和山寨里其他大姑娘小媳妇那般对她哥有什么想法,虽然最初她有过这个怀疑,而是一个青年女人和一个青年男人独处一室本身就不妥。当然,宋盛安也在,且也算不得不懂事的孩子,但到底还是不合适。
她是见过山寨里和她以前所处的环境的不同,男女婚前婚后与其他人见面聊天都如常,但他们是新来的,总归容易招致闲言碎语。而沈九微又是山寨大头领的妻子,若是她和她哥真被造谣,这让他们如何自处。
“小的心根本不在读书上,大的倒是用心。完全颠倒了。”吕思归淡淡地道。
经过一个半时辰的文化熏陶,沈九微因宋盛安不敬吕思归而恼怒的心完全平静下来。她觉得那群读书人太有意思了,什么都能编成口诀诵读出来,怪朗朗上口。
“儿子,娘不是偏帮外人要打你,实是你太不专心的缘故。娘忧心啊。”儿子大了不让牵手,母子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沈九微见宋盛安依旧一副怒容,缓和了语气开口道。
简单的一句话完全不能打动心灵受创的小盛安,亲娘居然在外人面前揍自己,他既伤心又觉得没面子。在沈九微看过来的时候立即将头刻意地转向了另一边。
“娘觉得你足够聪慧,完全能理解、吸收吕夫子说得那些内容,学得应该比任何人都快、都好,但是你之前的表现居然比娘还不如,你说是不是不应该?你其实是生气娘在吕夫子面前动手打了你对吗?你想过没有,若是你在诸师父那边练功不专心,他是不是要抽你的。那你不专心的时候娘打了和诸师父打你是一个意思啊。”沈九微谆谆善诱道。
虽然头还没转过来,不过宋明峻脖颈侧了一下,明显有在听他娘说话。
等沈九微说完安静后,宋盛安才瓮声瓮气地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在别人面前打我,我可是男子汉了,还被娘打像什么样子,别人会怎么看我?”
听着儿子的小哭音及话里强调的内容,沈九微好悬没笑出声来。屁大点孩子就知道要面子了,行得你哦。当然,作为一位合格的母亲,她肯定不能将心里话都说出了,那不是加速母子关系的破裂嘛。
她立即恍然大悟,道。“哎呀,这是娘的不是,没考虑到我的盛安已然长成男子汉,怎么好再在其他人面前动手打他呢。娘答应你以后再也不随便动手打我的盛安了。”
沈九微先是诚恳地保证,随后继续道。“但是,如是他以后确实有做得不当,但是当时提醒了又没有效果的时候娘该怎么办呢?”
“你若肯好好与我讲,我肯定会听的。”宋盛安见沈九微服软,已经将头转了回来,眼睛也不红了,面色也平静了。
“嗯,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但,若是万一呢?”沈九微继续问。
宋盛安的小眉毛又纠结到了一起,开始思考他娘说的那个“万一”的情况到底会不会发生,发生了该如何。
手指在空中转了转,沈九微想到了一个主意。“若是当时提醒了又没有效果,等到回家了娘再打你。你想啊,只要有了一次,就算你下次还有情绪上来,是不是也要顾及下回家会被娘打的情况而稍微收敛一些呢?嗯,我觉得很可以,就这么说定了。”
越往后说沈九微的情绪越高涨,宋盛安则蔫头耷脑的被说的哑口无言。他娘说的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明日要给吕夫子道歉,且下回这样还要挨打,回家打,狠狠地打,打到长记性为止。
坐上饭桌,宋盛安还有些闷闷不乐,面前摆着自己最爱的食物,他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嚼起来也觉得没有往日那么香了。
晌午小憩一会,宋盛安便去了诸行那边,宋明峻吃过午食便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那里。沈翠是一刻也停歇不下来,下午将宋盛安的床单被褥换了新的,手上捧着一大盆换下来的床单要去洗。
沈九微觉得沈翠洗得太频繁了,但沈翠说趁着天气还算暖和再换洗几次,等到天冷也不会换得这么勤快了。
总不能拦着不让干活,沈九微知道让她把盆子放下等会再洗她肯定又会去忙其他的事情,故而也只多问了那么一句,便不再作声了。自己则想着将上午学的再温习一遍,以吕思归的进度,明日肯定会讲新的内容,自己的记性只有这样,还是多温习温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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