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侧堂内,让郑芝龙先行回家的县令陷入了两难之中。
梁寄是犯了事,却是自家妻舅,若是严惩不说自家夫人不肯,岳父怕也会指责。然郑芝龙,他心爱的手下,做事做人无一不合他的心意,又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若不还他公道,于心不忍。
唉声叹气地回到后宅,县令恰巧遇到了带着使女娉娉婷婷迎面走来的夫人。夫妻两见礼过后,县令夫人问起丈夫为何从县衙回来后便唉声叹气,是否衙门里有难办的案件。
县令看了夫人一眼,让使女退到一旁,和夫人说起了刚才的事。
县令夫人听完柳眉立即倒竖,娇声喝道。“我小弟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历来本分,便是两人真有了首尾,焉知不是那女人见我小弟一表人才,起了勾引之心。不过是一个小吏家的女人,值得什么。谁家亲谁家疏,夫君可以不要糊涂了。”
自家夫人出身名门身份高贵,兼之年轻貌美,县令很是宠爱,日常便有些惧内。见夫人动了怒,原本对小舅子五分的恼怒也减作三分,立即开口道。“这些我自然知晓,只是毕竟人家自尽了,或是让寄弟赔偿些银两,了了此事。”
“她也配。不行,让小弟去了岂不是认下这事,坚决不行。倒是那郑姓都头,胡乱诬告,该下狱才是。”梁夫人是绝不会让小弟沾染上这事的,立即给这件事定了案。
县令拗不过枕头风,又不会真为了郑芝龙得罪岳父一家,故而耳根子一软,丢了公正,派了衙役前去郑家捉拿郑芝龙下狱。
原本的苦主成了被告,郑芝龙刚回到家中便被闯进来的一队衙役又带了出去。其中一个衙役给他透漏消息,县令说他诬告忠良,要将他下狱。
果然,郑芝龙甚至没见到县令的面便被直接押入牢房关押起来。
这一关便是一个多月,因郑芝龙日常与众人关系融洽,牢子们都多有管照,郑家来人他们也都放行,且并不肯收下好处银子。并县丞、县尉及那些与他交好的人上下为其使银子使力,县令那边也有松动。
这日郑家叔婶被事情绊住了去不了,郑小妹便独自一人去了牢房。她亲哥被关押在单间,环境干净清爽,并不像普通牢房那般潮湿带有异味。
其实牢子们对郑芝龙多有管照,吃食住宿上并不像其他犯人那般恶劣,甚至照顾的比一般人都要尽心,但郑家人依旧忧心,时不时便会来探望。
待开了监门,郑小妹弯身跨了进去来到兄长面前。兄妹两随口聊起了家里的近况,郑小妹怕大哥忧心家中,只说一切都好。
将腕子上的食盒放下,郑小妹将里面的吃食摆在了郑芝龙面前。见他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郑小妹心下泛酸。忍着泪意带上笑容看着亲哥吃完盘中的食物,两人还没多说上几句,门外的牢子便过来催促离开的时辰到了。郑小妹收拾好食盒,将换洗衣物让大哥收好,这才不舍地离开了牢房,一并带走了郑芝龙的嘱咐。
又过半月,躺在牢房里的郑芝龙迎来了县丞。只见他喜气洋洋地来到郑芝龙面前,让牢子将监门打开,矮身跨进去,对着郑芝龙道。“贤弟,大人赦免了你,快快随我出去。”
郑芝龙早从床上坐起,轻轻点头,道了声谢后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县丞的身后,离开这间他呆了快两个月的牢房。
最初的不平、不甘、愤懑早就消失在了心底,成日间呆在牢房内,他已经想明白是自家太过冲动,直接去找县令让他判自家小舅子的罪,怎么可能成功。
当时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会这么冒失。那梁寄不过一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虽他身后有人护着,但他如此胆壮,只要稍加引诱,自然会惹上他惹不起的人,自家要报仇何必急于一时。
跟在县丞的身后,郑芝龙来到了县令跟前谢恩。县令嘱咐他几句后便让他先行回家,至于当值的事,谁也没有提及。
郑芝龙被释放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郑家,郑婶娘备好的火盆、柚子枝叶,一家人都在门口迎接郑芝龙归家。
跨火盆,用柚子枝拍打霉运,配合家人完成这一切后,郑芝龙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心系妻子的葬礼,他问起了他离开后的情况。
侄儿回来的欣喜瞬间被冲淡,郑叔父脸上的笑意暗淡下来,他缓缓地道。“侄媳妇的后事已办妥,葬在了石芒山上,你抽空去看看她吧。”
郑芝龙感谢地点头,对叔父道。“有劳叔婶费心了。”
一时间房内陷入了沉默,被哥哥牵着,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儿子冲了过去,一把扑入他的怀中,带着哭音叫唤着爹。听得郑芝龙一片心酸,他抱紧儿子抚摸他的头,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突然蹙起了眉头。
“小妹呢,如何此时不在家?”郑芝龙有些奇怪地问。
这一刹那,家里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连怀中的小儿子都噙着泪抬头看向郑芝龙,让他的心顿生不好的预感。
大儿子、小堂妹,包括婶娘眼中都迅速聚集了泪水,还是郑叔父见郑芝龙焦躁起来,才沉痛地道。“大侄女十多日前,走了。”
乍一听郑叔父的话,郑芝龙的脑子混沌起来,他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甚至追问道。“她走了?去哪了?她一个姑娘家......”
所有人都悲伤地看向他,郑芝龙这才收了声音,明白了郑叔父话中的意思。他无法理解地道。“怎么可能,小妹半个月前才来看过我,如何这么突然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郑理,你说。”
见家里这几口人面上除了悲痛,还带了压制不住的怒色,尤其是大儿子,他立马意识到了事情有蹊跷。
“小姑她,是自尽。那日她去看过爹后,迟迟未归,待到天色暗淡才踉跄地归家,食盒也丢了,衣衫鬓发也乱了,面上还带了伤。叔祖母见了便扶着小姑回了房间,第二日小姑便......呜呜。”已经十四岁的少年,哭得想个孩子。
他与郑小妹姑侄两年纪相仿,郑小妹一直对他们兄弟两照顾有加,尤其是他,幼时几乎是跟在郑小妹身后玩耍,两人名为姑侄实为姐弟,感情深厚。
郑芝龙感到一阵晕眩,他已明白大儿子所描述的情况是何意思,几乎要栽倒在地。
“是谁?那个畜生是谁?”郑芝龙一字一句的问,一口钢牙几乎咬碎。刚失去妻子,妹妹又遭遇不测,他只想撕了那群畜生。
见侄儿由不可置信到怒不可遏,郑叔父同样忍着伤心愤怒劝道。“大郎,可不要再鲁莽行事,你还有儿子要看顾呢。”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郑芝龙一眨不眨地盯着郑叔父,问。“是不是梁寄那个杂碎干的?”
带有强烈压迫性的目光郑叔父终究承受不住,他颓丧地点点头。
撇下郑家人的呼唤阻止,郑芝龙从墙上取下钢刀大步跨入院子,便要冲出去。去他的告官,去他的公理,既然正道走不通,他便用刀子说话。
众人拦他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幸而被听到消息过来探望郑芝龙的郑浚拦在了院门口。
*
“浚弟听了其中缘故,同样义愤填膺,便要与我一同报仇。因那梁寄认得我,便由他出面跟踪他,摸清梁寄的行踪后,我们便趁着夜色掩护将其拖入隐巷杀死。因担忧案发后落入县令的手中,着家眷连夜收拾行囊,待到天明便离开了县城,投奔山寨而来。”郑芝龙将他的经历全盘拖出,端起桌上的碗猛地将酒全数灌到嘴里。
微辣的酒味刺激着味蕾,灼热了胃肠,再次提及此事,郑芝龙的心仍旧疼得难受。
田北赶紧给空酒碗续上,自家端起酒杯道。“都怪小弟的不是,提起了哥哥的伤心事。我自领罚。”说罢,一口气干了三碗。
心中也为郑芝龙感到难受,起先他还以为郑小妹是嫁人了,没想到也离开的人世。妻子妹妹都遭到毒手,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
郑芝龙摇头苦笑,兄弟两又聊了一阵,最后田北离开,郑芝龙一家也安心地留在了山寨。
春尽夏初时节,清和天气,后山的麦子早已生根发芽,随风摇摆,山林间香草枝间,尽是黄莺蜂蝶流连,昼日被拉长,万物都笼罩在光明之间。
沈九微最近忙到脚后跟打后脑勺,随着春日夏初的到来,入伙山寨的人不但没减少,反而越发多了起来。霞峰山已没有多余的空置房安排下新人,所有新人都被安排去了左右两侧的牧野山和望月山,幸而这些山头上的房舍都是现成的,稍加休整便能住人。两个山头由主寨内两位大头目们带着山寨百十个兄弟们轮番值领,只每季轮换回主寨。
入伙山寨的除了少量由于各种缘故在其他山头呆不下去的同行,其中也有少部分原本加家境殷实的人家,更多的则是穷苦人民。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哪个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两座山头沈九微都跟着负责的大头目走了一遭,简单的收拾他们便带着人留在了新山头。住房都是现成的,便是以后不足了也可以再建些,但食物用品还得主寨拨发。
新入伙山寨的如何分配房舍,是合在一起还是拆分来住,这些都不用沈九微操心,自有三位当家商议,但所有物资都统一归集到主寨,自然新开的两个副寨填补物资也需要主寨调配,这便是她要操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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