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影渐沉,树影将没,乌轮最后的余辉洒在大地上泛出半边红光,日暮低垂,窗外的光影渐渐收拢,黑夜即将降临。
郑芝龙坐在窗边,平静地看向外间最后的日景,心中却翻腾不已。
一个月前他跟着山寨的人去了庆临府购粮,在州府境内遇到了曾经的同僚。乔装打扮的他不敢上前相认,只是对方落魄潦倒的模样让他挂心。
终究心有不忍,郑芝龙和田北说了一声便暂时脱离了队伍,带着乔装打扮后的面容去见了曾经要好的同僚。
“魏贤弟?真的是你?”虽是有七、八分心理准备,但近距离见到魏安的时候仍让郑芝龙吃了一惊。
只见眼前的男人面庞清瘦,面色愁苦,与之前文质彬彬的文书模样有天壤之别。魏安低垂着头向前走着,一股颓丧之气始终萦绕在他身上挥之不去。
突然被拦住,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魏安迟钝地抬头,见着这不太熟悉却有似曾相识的面容,半天才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郑大哥,是你吗?我莫不是在做梦?”
梁寄被杀,郑家人举家逃亡,大发雷霆的县令很快下了海捕文书,四散逮捕郑芝龙一家。然而几番搜索下来,郑家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不敢相信郑芝龙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州府内,不过随后他又释然了,连如此熟悉他的自家一时间都认不出面前的郑芝龙,更何况只靠画像的其他人呢。
“是我,魏贤弟,我们借一步说话。”郑芝龙将魏安拉到了街边,才继续问道。“贤弟不在县内公干,如何来了州府?”
曾经意气风发,谈笑自若的魏安瑟缩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在郑芝龙的耐心等待下,才缓缓开口道。“我,小弟,如今已不在县衙了。”
浓眉蹙起,郑芝龙面露不解。见魏安的神色模样他也知晓他过得不好,或是家中有什么难处,毕竟他老母亲和妻子都体弱,或是县衙派下的公务有难处,怎么都没想到魏安已不在县衙了。
“这是为何?贤弟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县令为何不续用贤弟?”郑芝龙惊讶地问道。
不怪郑芝龙大惊小怪,县衙内的公职几乎是终身制的,除非触怒的上官被革职。像魏安这般的文吏,便是干到七老八十,只要身体能允许,也绝不会从位置上退下来。
凄惶之色占据了魏安的整张脸,他佝偻着背,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神气,过了好一阵才弱声弱气地道。“郑兄离开后......县令气闷,县衙内众人都小心谨慎。后来不知是谁和县令说及我家有一副绝妙的古董字画,县令便让我带去给他鉴赏一番。”
“那幅字画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传了三代到我手里,异常珍惜,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只有与自家关系极好的人家才会偶尔拿出来品鉴一二。只是县令要看,便是再不愿意我也要带出去。县令看后欢喜异常,当场便要拿银子买下来。不说这是家传的,便是我自家也是珍爱非常当做心头宝,无论县令如何开价我都没松口答应,县令便只得作罢。”多说几句,郑芝龙便发现魏安的声音听起来气弱而短促,似是身体有恙。
在郑芝龙想要询问魏安身体情况时,只听他语调平静地继续道。“过了几日,小弟家中便失窃了,一干家什都在,只有那副字画丢了。小弟心慌报案,却石沉大海。就在心灰意冷之际,无意见到了那副字画,它已属于县令大人。”
后面的话不用魏安继续说下去郑芝龙也能猜到,无论县令是通过何种手段得到那副古董字画,魏安必然是上前争辩过后触怒了县令,最后被革职。只是他家里老母、妻子体弱需长期服药,以往有公职在身还能供得起,如今没了收入来源,他本人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得罪县令,在景旺县内自然没人敢用他,才会来州府谋生。
“家里老母、弟妹身体如何?孩子谁在照顾?”对于魏安家里的情况,郑芝龙十分了解,故而关切地问。
魏安虽个性温和,却是不善言辞的性子,常日间虽说与众人相处得都还和睦,但要说至交好友却也没有几个。作为顶梁柱的他如今离开县远到州府,留下来的家眷又由谁来看顾呢?
会有谁帮他呢?原本他与其他人就相处平平,若是以往,或许开口还有人愿意伸手,只是他恶了县令被革职,连往日间愿意和他来往的人都避开他们一家。
想到家里的情况,魏安心中一阵隐痛。等了一会,他情绪稍定后才答道。“母亲和阮娘依旧是老样子,离不得药,我恶了县令,如今谁还肯沾上来,家里都是小儿在照顾。”
魏安的儿子才十岁,郑芝龙不敢相信他家里是到了什么地步才会需要留下如此年幼的儿子顶立门户。
从袖袋里掏了掏,牵起魏安的手,郑芝龙将身上的银钱,一共二十五两,放在他手里,道。“哥哥身上就只带了这么多银子,你别嫌弃。如今家里有难处,你先带了银子回家要紧,侄儿毕竟年幼,家里离不得你,还需你多看顾。”
二十五两银子不多,但也不算少,够县城内一家三口省着用一年上下。这银子还是郑芝龙想着要来州府,打算顺路一并给家中采购些物资用的。如今碰到了有难处的魏安,自然慷慨解囊。他家中还有一部分银钱,且他在山寨内领了小头目的职,每月都会有些米面发下来,吃食上是不缺的。
魏安的手瑟缩了一下,被郑芝龙紧紧握住,那几锭银子沉沉地落在手中,他的眼眶不由得红了。嘴唇蠕动了一会,终究没说出拒绝的话来。他需要这些银子,被县衙革职没了收入来源是一方面,母亲妻子用药是另一方面,他因字画丢失花了不少银子掏空了家底才是重点。他离开家的时候家里不过也只剩下十两银子,给母亲妻子两买几次药便剩不了多少了。
魏安微微抬头,不让泪水落下来,为了不让自家失态,关切地问起了郑芝龙的情况。“兄长如今在哪里落脚?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县里下来海捕文书早已传至附近州府各县,若被发现就糟了。”
“我现今入伙丹明山山寨,这次来这里是有些事要办。”他含糊地说着,随即想到魏安的情况,试探着道。“贤弟以后家中若有难处,可来丹明山寻我。”
双目圆睁,魏安怎么都没想到郑芝龙会落草,不过想到他的情况又了然了。如今四处逮捕他,他又能在哪里落脚呢,会入山寨也就不稀奇了。
魏安只是不善言辞,人并不傻,稍加思索便想到了郑芝龙会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他在州府已然待了些时日,哪里的东西又好又便宜,哪里的东西华而不实以次充好他自然比刚来的郑芝龙熟悉些,他便将自家知道的情况都说与郑芝龙听。
在魏安的指点下,郑芝龙领着山寨的人用比预期低了二层的价格买到了大批粮食,同时他还收到了另一一份情报。
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郑芝龙终于下定了决心。县令根本不是他之前以为的是贤明公正的县令,往日不过是被他迷惑罢了,既然他知晓了那个消息,不管三位当家最终决定如何,他都该和他们提一提。
从山寨拿出大把银子买粮购粮郑芝龙便知晓山寨内应该是缺粮了,而他如今带着一家子都住在山寨里,自然要为山寨分忧。
作为小头目,又是新人,郑芝龙并未贸然寻到三位当家的身边,而是找上了他熟悉的田北,告知他自家得到可靠消息景旺县近段是日运进了大批粮食的事情。
田北听后喜上眉梢,请郑芝龙吃过酒后,匆匆赶到了宋明峻的家中。
“明峻哥,九娘,天大的好消息。”还未进门,院子里便响起了田北欢快的声音。
宋明峻刚被沈九微逼着洗了澡,头发湿乎乎的,臭着脸从房间内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满脸喜气正朝屋内而来的田北。
从小的交情,又是惯常来往的,田北一见他的模样便知晓情况,并不在意宋明峻的臭脸。大步向前,走到宋明峻身边的时候一把揽住他往屋里带,还四处张望。“九娘呢?她不在家,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她呢。”
“什么好消息?”带着水汽从隔间走出来,沈九微推着湿乎乎只穿了里衣的宋盛安走了出来,笑着道。
她轻拍儿子的后背,让他赶紧到床上去,挑着时辰赶紧来的沈翠立即上前用干毛巾包好小盛安的头发,帮他穿衣。原本她是想帮小盛安洗澡的,只是他说自家长大了,说什么都不肯两个女人帮他。自家在里面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都不出来,还是沈九微踏着满地的积水将他揪了出来的。
没有话不能当着孩子面说的自觉,不过田北等沈九微也坐到桌边后,声音还是压低了些,他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压制不住的喜意道。“九娘,你之前不是说寨子里的粮食消耗快怕不够吃嘛,我刚得了一个消息,景旺县内如今存储了大量的粮食。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了前一次成功借粮的经验,田北一直对周边几个县城虎视眈眈,只可惜连年天灾,地主家也没余粮,如今听闻景旺县有大批粮食入库,如何不心动。匆匆和郑芝龙分别后便来找他们夫妻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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