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一个晴日,吕思归领着妹妹、姑母,带着父亲的棺木告别了山寨,踏上了回乡的路。
沈九微等几位头领将他们送到了山下,吕思归拒绝了山寨派人护送他们回乡的好意。他们打扮朴素,略微做了装扮,看起来和普通的百姓没有区别,没必要劳师动众。
走了一段路,直到快看不到霞峰山了,吕思归才回头看了一眼,他想记住这个往后余生都不会再踏足,却留给他诸多回忆的地方。
回转过身,见小妹也转头恋恋不舍地看向山寨的方向,吕思归轻声道。“走吧。”
驾着驴车,车上安放着吕父的棺木,吕家两个女人都坐在的驴车上,吕思归则牵着缰绳和驴子并排走在一起。吕父是三人上山的时候过身的,棺木已有些年头,从地里起出来,浸染上了不少泥土,吕溪月和吕姑母擦了很多次,依旧无法完全清理干净。
那辆驴车上,除了腐朽的棺木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三人只有少少的行李,都背在了唯一的男人吕思归身后。看起来这一家三口,除了那头驴子,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了。
带着家眷,哪怕会绕远路,吕思归也不敢走小道捷径。官道荒凉,一路行来,途经的几个驿站都破败了。以往是不肯平头百姓住宿的,如今能只要给够银钱也能收拾出几间干净的房舍来。一般这种情况吕思归都会掏钱出来订上两间,不为别的,只为他姑母和妹妹能暂时落脚。否则荒郊野外的,不说有没有歹人,便是遇着豺狼虎豹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应付得来的。
出了庆临府路上渐渐不太平,吕思归三人遇到好几拨与他们相对而行的百姓,各个衣衫褴褛面色枯黄,双眼泛着死气。
与他们一比,吕家三人平常百姓的打扮除却舟车劳顿面容有些憔悴外衣着整齐干净便十分显眼。有那饿昏了头的人看到吕家的那头毛驴,双目放出了绿光。饿得狠了,胆子大些的几个年轻男人便朝他们聚集过来。
吕思归拔出放在驴车上的刀护在了妹妹和姑母面前,他并非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曾经也跟着家里请来的师傅学过拳脚剑术。不过那是为了强身健体,以免科举时体质虚弱熬不过来,与山寨里成日间舞刀弄枪的人是没法比,对付几个饿到脱形的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
尽量控制手中的力道,他在山寨上好吃好喝养了三年,身量比上山之前甚至高了寸许,身子也强健,三两下便逼退了那群人,牵着驴车继续前进。
不过换到下一个县城的时候,吕思归将那头跟了他们一路的驴子给买了。不只是卖了驴子,连同驴车也卖了。他买了一辆推车,此处离家乡不算太远,推车坚持些时日也能到。
这些年南州府境内连续遭灾,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许多家底薄些的连口粮都断了,不得不背井离乡,他们再用驴车太突兀了,免不得还会遇到之前被打劫的事。吕思归身边带了两位女眷,担不起风险。
如此路上走走停停又行了半月,终于回到了老家,南州府云仙县治下的水乡村。
吕思归只在县试的时候回来过一次,在水乡村的主宅里住了几日。与记忆中乡人来往穿梭在田间屋舍,高树低柳环绕村间不同,眼前这些土坯房早已破败,许多人家的墙面掉落,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房舍。那些草木倒是疯长起来,掩住了村口进出的小道。
“这,水乡村怎会变得如此荒芜?”几十年没回过家乡,家乡的记忆早已在吕姑母的脑中被不断美化。路上见到的情形让她想过家乡的情况可能不会太好,但却没想过会破败成如此模样,不觉心中悲痛。
吕溪月紧紧挨着姑母,面色迷茫地看向前方。她自幼出生在京城,在家里遭事之前踏足过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家里位于京郊的庄子,这是第一次见到水乡村。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进去吧。溪月,你扶好姑母。”
“好。”吕溪月改握为托,扶着自家姑母跟在吕思归身后,踏入了这个未知的领域。
依仗着记忆,吕思归推着车领着两个女人到了主宅前。因吕家两代都官老爷,整个水乡村只有他们吕家及祠堂是青砖大瓦房,如今三人面前的房舍墙面还算完整,只是青瓦七零八落,几乎已遮不住房顶。
地面和墙上是扒满了干涸的黄泥,吕思归心中闪过不妙的念头。果然,三人踏入屋内,里面仅剩的几件家具也东倒西歪,表面同样布满了黄泥。
“哥?”吕溪月在身后探出头,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况,轻轻地喊了一声。
“这里应该是糟了水灾,没甚么要紧的。你照顾好姑母,我去寻些干草回来。今日是回不了城了,先在这将就一夜吧。”吕思归将推车安放在墙边,便出门了。
吕溪月紧握着姑母的手,兄长的离开让她对里产生了更深的恐惧。那双湿漉漉的圆眼小心翼翼地关顾四周,又飞快地收了回来,身体愈发靠近姑母了。
吕姑母到底年长几十岁,看到此情此景心下虽也有些惊慌,还是沉住了气,安慰地拍了拍侄女的手,两人择了一块没有黄泥的地方,稍加整理坐了下来。
听到脚步声吕溪月站起身,见兄长抱着大堆草木回来赶紧迎了上去。“哥,我帮你。”
在山寨的三年时光,吕溪月早已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她会做很多家务,力气也比在家时大了很多。伸手便接过吕思归手中捧着的一半草木,跟着兄长放在了院中。
来来去去耗费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夕阳西斜之前吕思归收集到了今夜要用的草木枯枝。不甚熟练地点火,为了这一路不被人觊觎,他们的行李已十分精简,自然没有锅碗这类的物资,只在火上将浸湿的饼子烤了烤,这便是他们的夕食了。
春末夏初,夜晚还是有些凉意,三人找了一间空房子,将火堆移了进去,围在火边睡下了。
吕姑母身体还算硬朗,但到底有了年纪,这一路奔波,如今回到了家乡,哪怕是如此模样,有侄子侄女在身边,心中到底松了口气。人放松下来,睡得也就沉了。
吕溪月一个女娘家,跟着兄长姑母一路跋涉,很是吃了些苦头。只小丫头懂事,从不抱怨,又心疼姑母和兄长,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都会做。如今不用担心遇到歹人,又有兄长姑母守在身侧,疲累的感觉泛上来,人便也沉沉睡过去了。
只吕思归,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要照看姑母和妹妹,哪怕已将院门关紧,也不敢睡死过去。更兼心中有事,一夜辗转,待到天光微亮才熬不住睡了过去。
翌日,吕思归领着姑母和妹妹去了后山祖坟。他家祖坟位置高,水未发到那个位置,都保存完好。只是,吕思归蹙眉看向四周,要想将吕父的棺木送上来安葬,光靠他和身后的两位女眷显然是很难做到的。
领着姑母和妹妹朝先祖们拜了拜,吕思归三人下山回到了主宅。
“姑母,这里非长住之处,我们先回云仙县安顿。”
“你是一家之主,都随你安排,我们听你的。”
将吕父留在主宅,三人背上行李脚步不停走了大半日,只在中途休憩了片刻用些吃食补充体力,终于在城门关闭前三人进入了云仙县。
或许是由于云仙县极其周边是遭灾最严重的几处,倒没有叛军出没。县内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街上的行人看起来各个面黄肌瘦,形容萎顿,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吕思归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客栈,开了两间相邻的房舍,安顿好姑母和妹妹才下楼和店主攀谈。
“店家,请问城中哪里能够找到手艺好的匠人?我父亲过身了,想找人帮忙下葬。”
“客人从哪里来?这是回乡葬父?”
“从庆临府那边过来的,父亲在外地身故,我们一路将其护送回水乡村,到了才知晓水乡村已没人了。店家知晓乡民都去哪了吗?”
“唉,这些年我们这边遭了大难,人都是挣扎着活。去年水乡那片遇了大水,活下来的人都逃到其他地方了,也难怪客人在那里寻不着帮忙的人。县上的匠人我到还知晓一两家,要他们帮忙干活只需给些吃食米粮便行。”
“按工钱如何算?”吕思归问。
在离开山寨前沈九微他们送了好些银钱来,后来途中,吕思归才知晓他妹妹也收了沈九微的馈赠。有小额银票和银两还有一些银钱。小额银票他们在庆临府的时候便换散了,这一路身上除了少量的银钱随身携带,其他的均贴放在了吕父的棺材下,倒是没被人打过主意。
“这个,如今一斗米五百钱,公子的事有三五个匠人半日差不离了。大约需要这个数。”店家伸出四个手指。
四两银子。吕思归在心中盘算,挖坟送葬本就比其他力气活费钱,如今的世道钱也不值钱了,不过这报价太高,若自家一口答应,免不得的让人侧目。家中都是女弱,若被宵小打上主意,后悔晚矣。
他故作为难。“店家,我们从外地一路护送父亲回乡,身上的银钱几乎花尽。老宅又已破败,如今囊中羞涩,可否麻烦你帮忙联系那些匠人,我和他们再谈谈价。”
店家的目光不由得上下扫视吕思归,他开门迎客,迎来送往不知凡几,自认看人奇准。眼前这人虽穿着普通,但看气度却是不凡,绝不是一般的升斗小民。故而他故意报高些价格,像他这般从中牵线搭桥是有好处费的,总归谁都想多赚点。
难道真是路上将钱用尽,手上已所剩不多。店家看吕思归面色微窘,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心想。
“既然如此,我着人将匠人叫来,具体如何公子和他们商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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