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这是我的命。离开那日,我便忧心你……终是让你白白担心了三年。”
“我知你身不由己,”九襄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去,“却不想,你此番是随公主驾辇而来。”她迟疑片刻,终是流露出心中不舍,“公主远嫁西戎,万里迢迢,前路未卜……你可是要一路护送至王庭?”
萧逐心头一紧,知道终究避不开这个答案。他沉默着点了点头,神色渐渐凝重:“公主和亲乌孙,我奉命先行探路……不日便要启程。”
虽早有预料,九襄眼底仍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但下一刻,她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乌孙……”
她轻声重复着,记忆如潮。三年前,萧逐正是提及此地时,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她脱口而出:“此番去乌孙,莫非哥哥……是要了结旧日恩怨?”
萧逐喉结剧烈一滚,苦笑着长叹:“你……唉,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后面的话语终是化作一片沉重的静默。
九襄一听心中思虑纷杂,也默默不语。
两人沉默了许久,久到山风都仿佛凝滞,九襄才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句谶语:
“萧逐…小哥哥,可还记得当年你说过……若有朝一日,你成为王……”
“绝不妄动刀兵,定要让我的子民,永享太平!!”萧逐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段时光的那些话语,是他深藏心底、反复咀嚼的秘藏。
九襄看着他笑容苦涩。
萧逐见她笑了,积攒了许久的勇气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向前一步,握住她微凉的指尖。
“九襄,你听我说,三年前我奉叔父之命而来,是为‘小菩萨’而来。但今日,萧逐只为自己的心意而来!九襄…我们一起走吧!天高海阔,你我同行!”
“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叔父?”九襄完全懵了。
“他是…是你的生父,”他喉结滚动,因紧张而低声快语,“…他便是以前我与你提到过的叔父。”
“昨夜那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九襄反应迅速,思绪回到昨夜。
那名胖男子半请半引,将她带至一处僻静厢房。门扉轻启,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锦衣贵族,他涕泪纵横扑上前来,口口声声唤着“我儿”,自称是她血脉相连的生父。
虽早有猜测和预感,这突如其来的认亲,依旧如平地惊雷,荒谬与错愕交织的情绪下,未待那男子将悲情诉尽,她本能地转身,踉跄着夺门而去。
此刻,从萧逐口中再次提到此人,她顿感天旋地转,甩脱他的手,踉跄后退:“所以……那场林间相救,根本不是什么偶然,而是你潜伏在我身边的监视?后来所有……都只是你事先安排的算计?”
她一步步向后退去,眼底的光寸寸碎裂:“你一面握着刀监视我,一面还能陪我习武论经……萧逐,你演技真好……”
“不!”萧逐急切上前辩解,但话语刚到嘴边,便已破碎不堪。“初时确是任务,但后来……”
“我问你,”九襄抬眼,眸中已盈满泪水,“你早知我身世,却还口口声声地叫着‘小菩萨’对么?”
萧逐默认了。
“你知我身世,知晓所有真相……却能隐瞒起来,对着我说那样苦楚的话,演得那般真切!”
萧逐面色倏地惨白,眼底涌动着近乎绝望的急切:“不!你听我说——我生来不识父颜,五岁便成了孤儿,从此踏遍南北苦苦寻觅。这十余年,我尝尽了人间最刺骨的孤独……”
他吐露的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撕扯而出:“正因为我懂得血脉分离的痛,才更不愿见你重蹈我的覆辙。叔父寻女的那份痛楚,我也在亲身承受……我护着你,既是全他的念想,更是……”
他哽住片刻,终是将私心剖白:“更是为了守住你,不让你像我一般,在茫茫人世活成无根的飘萍。”
山风卷起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
“所以,我便该同你一般?”九襄忽然发现在自己心里珍藏了三年的少年原来不懂她,这突起的念头让她心如刀绞,直痛的她弯下了身子,“你心里装着你的苦,可曾看过我走过的路?”
她本还想说什么,唇瓣微启,昨日慧明师父的话语却在心头响起:“有些缘分,看似重逢,实为告别……守住本心。”
那声音如同一道清泉,瞬间浇熄了她心头翻涌的混乱与不舍。九襄慢慢挺直腰背,眼中哀戚尽褪,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萧逐,”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风,“从小我有娘亲嘘寒问暖,有师父教我识文断字、明辨是非。我在晨钟暮鼓与青灯经卷间,所得的爱与教诲,半分不曾少过。”她微微停顿,又道,“所以,莫要再以你的怜悯来度量我的人生。我的路,我自己会走,不劳旁人……费心安排。”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是在告别:“你曾说,‘守’剑意,可护人。可你知道吗?最伤人的,从来不是有形的刀剑,而是这无形之中的欺瞒与算计。”
说完,她毅然转身,沿着下山的小径决然而去,孤寂的背影很快被苍茫的暮色与摇曳的树影吞没。
萧逐僵立原地,如同一尊失去魂魄的雕像。
与此同时,从古松后转出一道身影,冯鸿负手而立,目光幽深地望向女儿九襄离去的方向。
萧逐转身双膝一沉,重重跪地。
“叔父,侄子……已尽力了。公主銮驾西行在即,侄子……请求先行一步。”
言罢,他不等冯鸿回应,便站起身来,朝着另一条下山的路大步离去。他的背影在苍茫暮色中,竟也与九襄一般的孤寂与决绝。
冯鸿静立原地,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林间,一如七年前,那个雪原上的孤影。
七年前的北地风雪,几乎要吞没一切。他藏身乱葬岗,躲避追兵,却险些成了饿狼的腹中餐。一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手持一柄赤红如血的弯刀,用与他年龄不符的狠厉与果决,一刀剖开了狼腹,也劈开了他的绝境。
而当他看清少年手中那柄宝刀“赤日”,再听闻对方竟不知生父为何人时,一个精妙的计划瞬间成型。这是天赐的契机!他要将这柄象征着王权的“赤日”,连同这身份成谜的少年,一并牢牢控于掌中。
“你父是我兄长,你当是姓萧。从今往后兄长的骨肉便是我的孩儿。”当时他已改名“萧隐鳞”,在南朝扎根,于是他随口杜撰了一个兄长“萧隐逐”,便轻易捕获了这只渴望亲情、寻找根源的孤狼。从此,他将少年萧逐带在身边悉心栽培,将他打磨成一柄最趁手的宝刀。
他并未忘记报恩寺的静慈,更记得自己的“玄月”宝刀。当“小菩萨”的名声传入他耳中,他几乎要仰天长笑!他那逃亡途中意外得来的女儿,竟是助他攀附胡太后,谋图大业的最佳阶梯!他立刻派出心腹,暗中推动“小菩萨”的盛名,同时将萧逐派往她的身边,既为守护,更为监视。
若非那个善妒的秦将军……那个掌控着他眼下仕途的女人,因察觉到此事而暗中施压,他岂会匆忙将萧逐召回,打断这步好棋?如今,借公主和亲之行,他亲临此地,便是要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萧隐鳞(冯鸿)凝视着刚从静慈手中取回的“玄月”宝刀,暗自思量:“赤日”、“玄月”本是一对,当年先祖铸此双刀,分授拓跋、冯氏两脉,既为盟约,亦为制衡。如今拓跋坐拥北方,而我冯氏……但天命在我,双刀重逢,儿女一双,这山河,必将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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