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秀，”李白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凝滞，他引她至尸身前。
“且定下心神，仔细辨认，此尸是否为你家男人？”
梅秀强忍恐惧与恶心，在官差的示意下，颤巍巍地上前。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便退后几步，低声道：
“回大人话，这…这绝不是我男人水生！我男人比他精壮，锁骨处有一道早年拉纤留下的深疤，这尸体……不是他！”
“你可看仔细了啊。”李白对她的答复毫不意外，只是例行公事般提醒她一句，“那你可认得这尸体是什么人吗？”
“这……”她又匆促撇了一眼，低下头道：“不认识…”
“李仵作，我能问几个问题吗？”九襄礼貌地请示。
“请便。”
“梅姐姐，你能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详述一遍吗？”
“那天傍晚时分……”梅秀开始回忆，声音有些飘忽，眼神也失去了焦点。“灶膛里刚点上火，米还没下锅，就听见外面有人砸门，我以为是黑狗回来了，心里还在想，这一去半年无音讯，终于舍得回来了。开门一看，却是水生，刚与他说了两句话……”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院门就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踹开了！呼啦啦涌进来一群衙役，为首一衙役，直盯着我和水生，厉声说：‘好一对狗男女！这下可叫老子拿个正着了！’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人都傻了。水生急着分辨，可那些人哪里肯听？推搡着我们，又有几人直接冲进了里屋，没过一会儿，就见一个兵丁举着一件血衣跑出来，嘴里喊着：‘找到了！找到了！’”
梅秀的脸色变得惨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是一件船工才穿的褂子，前襟上……前襟上赫然染着大片已经发黑的血迹！他们说是黑狗的血，可我从没见黑狗穿过这衣，那衙役只是冷笑，说：‘人赃并获，还有何话好讲！’就这样，我被铁链锁了，直接押进了大牢。”
“那水生呢？”
“他见形势不妙，便跳墙逃了……是我，是我让他快走的……我不想连累他。”梅秀慌忙解释。
“未见尸首，只凭血衣，如何就将你下了死牢？”冯鸿忍不住插嘴。
“尸首？民妇也是这样说的，我家那口子是个运河上讨生活的，十天半个月不归家是常事，有时候货走得远，三五个月不见人影也是有的！这次…这次虽说是有半年了，或许是在哪个码头耽搁了，或是…或是又接了新活，怎么能凭白无故就说他死了啊。可县衙咬定尸首定是被水生丢进芦苇荡，叫水冲走了。”
她的肩膀垮了下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可怜我就被下了大牢，而水生成了通缉犯，是我，是我连累他了。”
“那你可见到报官之人？”九襄急问。
“民女从未见过他，据衙役说那人与我男人是船上的酒友。”她胸口剧烈起伏，情绪越来越激动，积压的冤屈瞬间决堤。她向着九襄哭喊道：“这是要把民女往死路上逼啊……”
“一个从未见过的生人，一句死无对证的醉话，一件突然出现的血衣，就坐实了这杀夫的滔天大罪！这白河县的县令当真糊涂！”冯鸿忍不住骂出声。
“咳咳，”李白咳嗽了几声，对差人说，“送她回大牢。”
“‘小菩萨’救我——”梅秀被带走前，留下一句撕心裂肺的哭声。
九襄心中一痛。
老汉正用袖子抹着浑浊的眼泪，忽被李白一道清冷的声音截断：
“梅老爹，你可认得这具尸体？”
那声音不高，却像根针，直直刺入耳膜。
梅老爹浑身一颤，佝偻的脊背缩得更紧，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仿佛那无头尸首是灼人的炭火。“我…我……”他喉头滚动，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原来，李白那双验尸的手，也验活了人心，早将梅老爹看向尸体时那瞬间的僵硬与恐慌，尽收眼底。
“你知道什么，还不快说！这可是关系你女儿生死的大事！”冯鸿心急如焚，语气不由得带上官威，厉声呵斥。
梅老爹枯瘦的身子又是一抖，嘴唇哆嗦着，仿佛有千钧重物压在舌根，最终仍是颓然瘫软下去，回归死寂。
“老爹，你若知道什么，最好还是早点说出来。即便你不说，待我验了尸，早晚也会知道。”李白冷冷道。
“我……我不敢确定啊。”梅老爹浑身一颤，抬起浑浊的双眼，里面满是恐惧与挣扎，他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梅老爹，如果你要我们帮你，最好能将知道的全说出来。”九襄将声音放得极软。
（宝莲OS：唉，若在往日，何须这般费劲周章，心念一动便知分晓。）
梅老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浊的老眼里挣扎与痛苦交织。半晌，他仿佛下定了赴死般的决心：“好！我说！我都说出来！”
“水生与小梅，本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都怪我！怪我老汉鬼迷心窍！”他带着无尽的悔恨，“那黑狗拿着两块银饼来提亲，我……我竟就为这点钱财，硬生生拆散了他们，逼着小梅嫁了过去！”
他喘了口气，痛心疾首地继续：“可那黑狗，是个靠不住的！挣得多，挥霍得更狠，终日不是在外与人酗酒，便是泡在赌坊里，家中事事不管。这些年，反倒……反倒是水生这孩子，他不计前嫌啊！屋顶漏雨，是他冒雨爬上去修补；家里吃水艰难，也是他想方设法，一铲一铲帮我们挖了井……可我老汉今日愿指天发誓，水生他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他两个……确是清白的！”
“然后呢？”冯鸿不耐烦了，追问道，“你认得那尸身？他究竟是何人？”
梅老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那几个字像是从他齿缝里带着血沫挤出来一般：
“他……他是个畜生！就是他……□□了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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