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佰搓了搓泪痕干涸的脸,站起身,僵硬地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了碗。
面条有些坨了,他握着筷子,挑了一绺填进嘴里,什么也尝不出来,只觉味同嚼蜡。
孟仟叹了口气:“吃不下就别吃了,反正是凉面条,等你饿了兑点水就行。”
“姐,你说……”孟佰双目无神地看着她,“我该怎么办呢……”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幼稚了,三年时间,每天都在担心,却一直没想出来,到底该怎么应对。
孟仟比他大了五岁,也不过才二十出头。
她说:“我觉得,你跟季平生,还是断了比较好。不只是因为爸妈都这么想,还有就是,你们才十八岁,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万一以后你们遇见了更好的人呢?万一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你对他的感情其实不是那种喜欢呢?你们这样,走到哪里都要受人指点、受人非议的,今天村子里好多人都看见了,你让咱爸咱妈以后怎么面对这些人呐?”
“我……”
孟佰欲言又止,他想说他其实不怕这些,他对季平生的喜欢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无条件地相信季平生,他可以离开孟庄村,但只有一点他改变不了——他是孟建国和申芹的儿子,孟仟的弟弟。
他自己承受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没问题,可他的家人呢?
季仁军连夜从几百里地远的地方赶回了家,见到季平生二话不说先狠狠揍了他一顿。
“你给我回屋里呆着去!”季仁军气冲冲地指着季平生,“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断不断!”
季平生舔了舔嘴角,感觉一股子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死死地咬着牙,身上无处不疼,无处不难受,但依然不肯服软,站起身回了房间。
“不断就给我好好在里面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季平生心下一冷,惊惧地回头——门已经被锁上了。
“爸,好好说话,你别锁门行吗?”季平生颤抖着声音,疯狂拍门,“爸,你开开门,你这么锁着我也没用!”
“没用?既然你不肯断,那你看看孟佰愿不愿意断。”
“爸——!!!”
事情暴露的第二天,孟佰一个人出了门,爸妈没有拦着他。他走到树林子里,这地方背,人少,清静。
“孟佰。”孟佰听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叫他,甫一回头,左脸就硬生生挨了一拳。
他强忍着疼痛看清来人后,沉默着没有还手,是季平川——季平生的哥哥。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季平生是我弟,我绝对不会允许他跟一个男的搅在一起。孟佰,要点脸吧,你知道我过来的时候,碰见那些人都怎么说你们的吗?”
季平川在社会上混的年头久了,脾气刺儿得很,动手也毫不留情。孟佰生挨了他几拳,身上已经泛青,但自始至终,他都一声没吭。他心里有愧,对自己的家人,也对季平生的家人。
孟佰怕爸妈看出自己被人打了,没敢回家,在树林里游荡了一天,等到夜幕降临,才亦步亦趋往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一进门,却看见爸妈和姐姐都在院子里坐着,都在等他。
“爸、妈……”他艰难出声,“姐……”
三人脸上神色凝重,借着月光他看不清楚。
“小佰,今天……季平生他爹来了……”妈妈先开口说了一句话,欲言又止,“他说……”
“妈,我来说吧。”孟仟轻声打断她,继续道,“他说,他希望你离开这里,去外地上大学,他可以在经济上接济咱家。前提是,季平生结婚之前,你都不能回来。”
孟佰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被逼上绝路了一般:“我不……”
“孟佰!”孟仟难得大声说话,蹙眉看着他,“你答应吧,能让你上大学,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而且,你跟季平生,这样下去,根本没有以后……别那么天真了……”
“仟仟,你别劝他,你让他自己选。”孟建国嗓音沙哑,像一夜之间经了千年风霜。
“我……”孟佰低下头,手指蜷缩着,不停发抖。
夜色里,一滴无人察觉的泪落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孟佰跟着孟仟出了家门,往季平生家去,走那段他走了十几年,再熟悉不过的路。
“那是孟建国他家老二吧?我听说他跟季仁军二儿子……”
“真的假的?他俩可都是男的!”
“真的,那个谁前两天亲眼看见的。”
“啊,这……不会有啥病吧?”
“谁知道,不过我看,季仁军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孟佰步履匆匆,不敢多作停留,他听着远远近近的闲言碎语,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好在现在是晚上,没人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
“小佰。”
孟佰抬起头,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一个人,六伯伯。
“六伯伯,我……”
六伯伯的表情让他更不是滋味:“伯伯年纪大了,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都咋想的……但是,小佰啊,你不能叫你爹娘难看、丢人啊。”
“六伯伯你别说了,”他又低下头,“我,我先走了。”
短短几百米路,却好像几万光年一样漫长,孟佰越走越难受。
为什么他自己的事,那么多人要跳出来指摘,告诉他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对,这是他自己的人生啊,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他记忆中,孟庄村是不小的,占好几里地,可为什么现在连他和季平生站在一起的地方都没有?
终于,还是到了季平生家门口。
恍惚间,他记起自己已经三年没有这么站在这里,喊季平生起床上学了。
“你先别进去了,我去和他们说,你在外面等着我。”孟仟说。
孟佰点点头,背倚着墙,看着孟仟走进去,猛地涌起一阵想拉住她的冲动,但一切都晚了。
茫茫月色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胡同里,连风都没有了。远处不知哪个还未归巢的倦鸟,扯着嗓子长鸣一声,空灵而凄凉。
“季平生……”孟佰死死地抠着那破砖墙,在心里头念着,翻涌起一场无声的撕心裂肺,“我等你十分钟,再不出门……再不出门我就先走了……”
这一次,是他唯一一次觉得漫长的等待,苍白的月光撒下来,冷得他止不住发颤。
季平生用额头抵着冰凉的铁门,喊得嗓子都哑了。他听见孟仟来了,听见她说孟佰就要走了。
他跪在地上,佝偻着脊背,浑身紧绷着颤抖,像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在跪谁,在求谁,只有眼泪一滴接一滴地砸下来。
“求求你……”季平生近乎绝望地从喉咙里挤出字来,“再等我一会儿……”
“……让我再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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