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周栾喜好出门去结交狐朋狗友,为非作歹,周聂要他禁足,是为他能清心寡欲,攻读学问,谁知竟丝毫不起作用。周栾被禁足以后,变本加厉,专攻奇技淫巧,还整日与那个伴读姜葫芦搅在一起。
周聂从见到姜葫芦第一眼起就看他不顺眼,姜葫芦此人也算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身上有股子书卷气,但书卷气盖不过那一脸狐媚相,男人没个男人的样子,才十六岁的年纪,眼睛里就总是流露春情,可见他儿子在他身上费了多少心力。
周聂原本也没想赶尽杀绝,他只想着把姜葫芦送走,离开京城就成。但周栾气头上竟然出言顶撞周聂,和周聂说什么情啊爱啊。周聂手中的鞭子在祠堂里噼里啪啦地,一下一下抽在周栾背上,周栾还在叫嚣着:“我就要姜葫芦,我喜欢他,是不是我喜欢的东西你全都要毁掉?周聂,你这个虚伪的小人!你敢把他送走,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简直无可救药!周聂听周栾这么说,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干脆一气之下发卖了姜葫芦,卖得远远的,又把重伤的周栾送进了山上的见福寺,看他们还能情比金坚不成!以周聂对他儿子的了解,保准他儿子过段时间就忘得一干二净。周栾禁足之前,在外面鬼混的时候招惹过的男男女女不少,从没有对哪个长性过,依周聂所见,这个姜葫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周聂到底不是个好父亲,他对周栾的评估很有偏差,也低估了周栾一直致力于给他爹找不痛快的决心。
周栾在见福寺关了大半年,身上伤刚好的那段时间,他勉强能动了,就总是打砸东西,把房间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拼命制造动静,但不管他怎么闹,也没有人搭理他,时间长了,他也就不闹了。
见福寺香火旺盛,烟雾袅娜,缕缕入鼻,每个时辰一次的铜钟声,古朴庄严,可周遭的一切越是沉静,他就越容易回忆起最近的一次热闹。他最后一段开心的记忆,是和姜葫芦在书房里聊他的大鸢,一个天马行空的构想,那时周栾的书房还没有被火烧过,摆满了他的得意之作和奇思妙想。
时间为那段热闹的记忆不断美化,增光添彩。
后来,是周栾的哥哥周甫出面,以周栾即将二十岁成年,行冠礼为由,同周聂商量,将周栾接了回来。冠礼一事,周聂虽不说,但早已开始忧心,周栾已然二十,这又过去了大半年,族中已有了闲言碎语。周家是有品阶的官宦家族,又是皇亲国戚,儿子不行冠礼,必然要成满京城的笑话,而且周栾以后的婚姻、祭祀都要受影响。于是周聂顺着他大儿子铺的台阶也就下来了。
周聂以为周栾关在寺庙的这大半年,能迷途知返,多少能清心寡欲,沉着冷静一些,没想到,周栾竟然在冠礼当天向周聂逼问姜葫芦下落。
庙门大宾已至,族中长辈也以到齐,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周栾这个主角了。周栾要是在这个关头和他僵持住,还真不好收拾,无奈周聂只能松口,告诉他姜葫芦往西北去了,再具体的消息,周聂也不知道了。
周栾听到答案,一刻也不想耽搁,他对着周聂冷哼一声便甩袖而去,勉强配合着完成冠礼,左右没有让周家丢了颜面。周聂又是被他气得不轻,生出这个儿子真是造孽!
冠礼一结束,周栾便迫不及待的换掉了一身复杂繁重的衣服,穿上利落的骑服快马加鞭地往西北去。
但山高路远,西北这样大,姜葫芦最终落到哪门哪户怎能得知?
周栾没有放弃寻找,在反抗周聂的事情上,他总是很执着,甚至周聂越反对,他越来劲,就像做机械,他一开始也没有多喜欢,只是看周聂越是生气,他越是要研究这些所谓的“奇技淫巧”,渐渐的就真爱上捣鼓那些玩意了。周栾对姜葫芦也是,周栾越是找他,越是觉得想见他,甚至到后来觉得自己如果此生见不到他,便到了不能活的地步。
见到姜葫芦的第一眼,周栾心疼他。
但姜葫芦往手里吐唾沫,揉开了去抹嘴的那一幕,怎么就被周栾看得一清二楚了呢?那一幕,就那一幕,姜葫芦瞬间就在他面前烂掉了。
满口的污言秽语,粗鄙至极。从前姜葫芦气了,也会忍不住骂一骂他,但那是周栾骄纵他,给他的特权,毕竟姜葫芦从前也是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优越的小公子是可以有小脾气的。
但现在看看,眼前的这一坨学狗叫的东西哪里还有一点优越矜贵之处,简直比最烂的烂人还要恶臭,跟他记忆里的人根本毫无关联。
周栾甚至冒出一个念头,若与此人搭上关系,便是他周栾,高贵的周二公子此生的一大污点。
姜葫芦还干了什么周栾已经不关心了,回过神来,就听见他在谄媚的干笑,一直笑,一直笑,脸扭曲着,尴尬且难听。
周栾脑海里蹦出一句话来,他想到了,便说了出来:“好像一条疯狗啊。”
周栾抽出被姜葫芦抱在怀里的靴子,姜葫芦死死的抱住这条腿,姜葫芦的力气一直都不如周栾,周栾稍微使劲,便挣开了。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叠银票胡乱塞进钱袋子里,还有从羊场主人那里赎回来的卖身契一起丢给姜葫芦,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栾上马,快马加鞭,一骑绝尘,身上的骑服依然鲜艳明媚,在大草原的风中飞扬,一如来时。很快,他便化为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了。
这片草原,对姜葫芦来说,是淹得死人的深海,对周栾来说,是心血来潮时任意驰骋的旷野。姜蔚琬想的没错,在这样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里,想不被溺死是需要船的,这艘船是银票,是骏马,是赎回来的卖身契。
姜葫芦跪在原地,他才不会望着周栾的背影惆怅。他亲眼看着周栾把银票塞进钱袋里,在接到钱袋的瞬间,姜葫芦立即渴望着,迫不及待地扯开它,将那些银票掏出来牢牢地攥在手心里,贴在心口,胳膊由于攥得太用力而在发抖,同时出短而急促的笑声。
等他开心够了,才忽而看清那钱袋子的模样,葵扇色,绣着一颗成熟的栾树果,这是周栾惯用的钱袋样式。这个钱袋就像一个开关,打开了脑海里关于他和周栾之间勉强算和谐的时光。
姜葫芦时好时坏的癔症,在此刻迎来了短暂的清醒。他拿起那钱袋端详了一阵,手指在钱袋的布料上摩挲着,然后将攥着银票的手松开了些,放在眼前一张,一张的慢慢数着,五十.....一百.....两百....一共三千两。
姜葫芦今年不到十八,在这个世道,最为普通的老百姓每人一年至少三十六两的固定花销,这三千两银子,够他花八十三年,刚刚好够他活到一百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周栾给他这些钱,没有想让他过得很差,也没想让他过得很好。
姜葫芦把这些银票捋整齐,仔细抚平周栾把它们胡乱塞进来时揉出的褶皱,再叠好放进钱袋子里。他想起身,可腿跪麻了一时半会站不起来,况且他也不是非要站起来,便仍是瘫软地跪坐在地上,在等待腿上的血液完全流通的空档里,轻轻搓着钱袋柔软的布料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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