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棠身高腿长，一马当先，跑动中带起簌簌风声。
等他来到水声源头处，只看着一双穿着黑色凉鞋的小脚在水中仓惶扑腾，带起大片银白的水花，被侧旁排水口中涌出的水流带动着，距离岸边越来越远。
江雨棠撑住低矮的石质扶栏，翻身一跃，跳入河中，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又是“扑通！”一声，惊散了四处萤火，击碎了水面浮光。
江雨棠手臂摆动，分开水面的水草与枯枝，双脚在水下奋力踩过，一下便窜到蔡家豪身旁。
他循着节奏踩水，稳定住身体浮在水面，腾出手将蔡家豪竖转过来。
蔡家豪面色煞白，大张口鼻，双眼目光涣散，只在慌乱中死命攀附在江雨棠身上，指甲都掐进了江雨棠手臂的皮肉里，双腿更是拼了命一下下蹬踹在他腰腹上。
江雨棠尝试安抚了几句，却始终没有让蔡家豪冷静下来。
河面看着平静，可水下暗流涌动，势大力沉。来时借了水力倒不费劲，眼下要和水流较劲洄游当真不易。
江雨棠手臂被占住施展不开，只靠着双脚踩水，两人距离岸边看着又远了几分。
“雨棠，接住！”范辰在半路取了“水深危险”警示牌处的救生圈和绳索，这时正好甩在江雨棠身前不远处。
江雨棠使劲抽出右臂挽住救生圈，带出丝缕鲜红逸散在河水里，吼道：“拉我一把！”
范辰把绳索在手臂上缠了几圈，脚蹬在扶栏上踩实了，瘦削的身形绷成满蓄的弓，一下一下将渗水的绳索往回收。
等到把两人拉回到岸边，范辰的校服短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大片，背部脊骨隐约可见。
范辰从江雨棠手中接过蔡家豪，淅淅沥沥的水珠顺着小孩子细小的四肢被甩向四周，在地面上汇成小小一滩。
蔡泫雅跪伏下来，用手把蔡家豪脸上的水草泥污擦拭干净，泣不成声：“你可吓死我了！”
蔡家豪，双腿不再蹬动，只是双手卡在自己脖颈上，脸上看不见丝毫血色，嘴无力地张着，两片嘴唇更是乌青一片，丝毫没有脱离险境的迹象。
蔡泫雅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这，这……”
范辰顿时看出不对，忙道：“他呛住了！”
范辰把蔡家豪翻转过来背向自己，双手交握圈住他的腰身，拇指关节突起顶在他的上腹处，然后腰背配合着手臂发力，提起蔡家豪一下下颠动起来。
直到三五下后，蔡家豪张嘴吐出一个半透明硬块，开始剧烈咳嗽，口鼻中都涌出些液体，范辰才松出气来，他用手臂蹭去脸上的汗：“被糖呛住了，现在应该没事了。”
蔡泫雅一边拍动弟弟后背好让他吐得顺畅些，一边向范辰和江雨棠道谢：“谢谢哥哥们，今天要是没你们，只怕我弟弟，就没了，呜呜……”
小姑娘这时再不见先头文雅样子，头发散乱被汗水和泪水粘连在脸上，身体因为哭泣而止不住抽搐，手上的动作却始终轻柔。
江雨柔也蹲伏下来，用手把蔡泫雅的头发理顺，眼泪擦干，柔声安慰：“泫雅，没事了，别哭了。”
蔡泫雅咬着唇让自己不再哭出声来，勉强点头应下。
蔡家豪咳嗽好一会儿，面色红润起来，也逐渐有了气力，开口道：“咳，萤火虫，没抓到。”
蔡泫雅将弟弟的衣服整理平整，耐着性子嗔怪：“水还没喝够啊，还想着那萤火虫。”
“咳咳，喝饱哩，可臭咧。”
童言无忌，惹得几人扯出些笑来，才总算将险历生死的惊悸消解许多。
江雨棠仗着个高，信手一挥迅疾如风，随手便截取了一缕荧光，他俯身放在蔡家豪面前：“给。”
蔡家豪牵动略显苍白的嘴唇显出笑意，向江雨棠道过谢，将萤火虫接过掬在手心里，没有细看，就放在蔡泫雅眼前，说：
“萤火虫要紧，抓住了，就不生气了。”
蔡泫雅怔愣一下，这才明白弟弟要捉萤火虫的原因，牙关酸软一下松了劲，嘴唇不受掣肘，又重新抽动起来，她颤着手把萤火虫放了：“你更要紧，姐姐不生你气。”
晚风携着浮云前移了几步，星光月影便从云隙间显现出来，些许清辉洒在几人身上，不论是水珠还是汗珠，都跟着熠熠生辉，如同萤火微光。
虫鸣依旧，萤火如常，几人却再没有了流连欣赏的心思，只稍微拾掇了，准备先把蔡家姐弟送回去。
蔡家豪站立时双腿绵软无力，筛糠般抖动不停，应是在水里挣扎，用光了力气。
范辰把额前汗湿的刘海捋高了些，省得碍眼，主动请缨：“我来背。”
江雨棠前踏一步，拦住了范辰被绳索缠缚而异常红肿的手臂：“我力气还多着，等会累了换你。”随后，他就不由分说地把蔡家豪背在身上。
一路上，范辰看江雨棠额角的汗汇聚成线，淌个不停，几度提出换班，江雨棠都加快步伐推脱：“我还不累，你们倒是跟上啊。”
他身高腿长，飒沓如流星，两个女生却几乎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这一赶一追，不多时也就到了蔡家。
是蔡家爸爸，蔡阳开的门，他生得魁梧，一手在腿侧散漫抓挠，一手捂着嘴正打着哈欠，眼睛眯缝着满是倦意：“回，回来了。”
等看清了几人的狼狈样子，他一双小眼睁得老圆，闪出些精光来：“咋搞的，这是！”
一声惊呼顿时像点了炮仗，把屋里的人一个个都炸出来，蔡家妈妈眼角低垂马上要淌下泪来，把蔡家豪抱在臂弯里，用手去探儿子的额头。
“欸呦喂，可怎么好哦！”
蔡家奶奶一声呼出，把蔡泫雅揽在身旁，用手去抚弄孙女的鬓角。小姑娘跑了一路，原本顾不上哭了，眼下却被奶奶这一声呼得又抽泣起来。
蔡家爷爷挤不出门框，拿着拐杖去撇开蔡阳的头，不停念叨：“咋了？咋了？”
三个小的还慌着神，说不上话，江雨棠被吵得脑仁疼也说不通，范辰把事情理顺了简略说了，顿时让这一家人又惊呼悲叹起来。
周围邻居也纷纷开了门，先是扶着门框观望，而后也不再迟疑，都七嘴八舌凑上前来。
江雨棠再受不了了：“叔叔最好还是先带家豪去医院看看，我们几个先回去了。”
“等等孩子，我还得好好谢谢你们啊！”蔡阳脖子梗住拐杖，歪着头喊。
“不用送啦！”江雨棠背对着挥了挥手，着急忙慌招呼范辰和江雨柔跑动起来。
三人一道跑到楼下，才都停下粗喘起来，江雨棠喘得急了扯到腰腹，疼得眨眼抽气，豆大的汗珠顺着俊逸的面庞滑落在地。
范辰关切问道：“还好吗，我扶着你？”
江雨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右臂上还留有几道狰狞的血痕。
刚才在蔡家门口，就着室内的光亮，范辰看见江雨棠腰腹在湿透的白底校服下，有几大块暗沉，江雨柔无意识蹭过都叫他浑身一凛。
江雨棠本就是存了别样心思的，这问询实在诱人，他只怕心思要更加活泛起来，咬着后槽牙拒绝：“没，没事。”
“不要逞强。”范辰犹豫几息，终究还是直接挽起江雨棠的左臂，让他能够靠在自己肩膀上。
一时间，江雨棠汗毛卷曲，如逢火烤，那被挽住的皮肤更是烫得他险些心神失守，他将五指攥紧了，心里来回默念：
‘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范辰看他手臂肌肉紧绷，青筋凸显，只当他是疼得：“再坚持会儿。”
“啊？啊。”江雨棠胡乱应了。
江雨柔看着她哥，侧着身子虚靠在范辰肩上，腰背上的肌肉线条分外明晰，好像比先头背蔡家豪时还费力，着实怪异，但她也没往深处想：
‘总归不是怕凑近了热吧？’
回程路上，几人走得慢些。
江雨棠半个大白兔奶糖早吃完了，口腔更是被腥苦的河水冲刷过几遍，眼下竟在苦涩中咂摸出甜来，丝丝缕缕，一路回甘。
……
月光皎皎，映在小区院墙檐瓦上很是晃眼，虫鸣声声，响在四处犄角旮旯里惹人心烦。
张舒穿了一身宽松的连衣睡裙，用手遮了月光，探头往河边看，脚下步子也迈得急，终于看到一行三人的身影，她浑身上下松弛下来，停了脚步，双手叉腰：
“这都几点了，还知道回啊？电话打不通，人也看不到，玩心就那大，学习咋不见你俩有这份心？可别把辰辰也给带坏了！”
江雨柔率先迎过去，双手挽在张舒手腕上，略微仰着脸，声音带些哭腔：“妈——”
江雨棠看着张舒影子的时候就把手收回来了，手机被他握在手心里，上面布满了水渍干涸的痕迹：
“原本还想夸你遇事不慌呢，这会倒娇气上了。”
范辰把前因后果又解释了遍：“舅妈，雨柔同学的弟弟掉河里了，我们把人救起来，送回家去了，回来迟了些，您别怪他俩。”
街坊邻里总爱攀些关系显得亲近，两家在范辰姥姥那辈就攀了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姑表亲。
张舒这才收了疾言厉色，又关切起来：“那孩子人没事吧？你们几个可伤到了？呦，这一个个手上都是怎么搞的，快快快，先回家上了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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