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云

(1)

人们常说,死后的世界有十八种地狱,凡犯杀生、诽谤、偷窃、□□等戒的罪人会堕入其中、受无间痛苦。

但这样的犯戒之人却没有那么轻易死去,反而是那被冤杀、被诽谤、被□□…的无辜之人的生命,因处世纯善不加防备而更加脆弱。凡有一二幸免罹难侥幸存活的,却要与那作恶之人同活于世,若所受之冤不能昭雪、所受之屈辱不能得报,甚至,即便与恶人同死若不同入地狱之道,亦难得见他堕生地狱之报,此间种种心境,宛如人间另一种炼狱般的存在。

黥朗此刻,就坠身于此种炼狱之中。

约莫建元五年左右,云洲方向隐隐有了关于一个江湖门派的传说。

江湖传言,凡有大仇在身未得报者,去四洲之外、登半劫山、入重云宫,便可一尝夙愿,得报大仇。十几年间,关于重云宫的传说版本已越来越多。有传说重云宫藏获天下各派至高武功秘籍、有传说重云宫住着不世神仙、是人间仙境、甚至有传说重云宫是人间阎罗殿,能使恶人生封地狱,在世得尝因果轮回。

这种种的传说,真假难辨、神乎其神,也是因为:一来重云宫在江湖之外,从不参与江湖纷争,外人无从真正知晓重云宫内到底是何种天地;二来,十几年间无论民间还是江湖,零星发生的无头命案里总有一丝半蛛线索指向重云宫,被有心人将巧合串联、传出些旧怨情仇的故事。

众说芸芸之下,重云宫这“人间阎罗殿”的印象便深入人心。许多身负血海深仇的苦主,一生所求,便是能叩山门、投在重云宫主门下,借其之力报仇雪恨。

也因如此,那北凉城外的半劫山,成了许多人慕名而寻的世外之地。

有身负家仇的、也有单纯拜师学艺的人。但几乎没有人听说过,谁真正到过重云宫。

一些人,可能走不到半劫山就身死魂消了;

一些人到了半劫山,却被重云宫拒之门外,连重云宫三个字都没有瞄到一眼就匆匆下山;

还有一些人,自从进了重云宫,就生死不明、再也没有了消息。

所以,江湖中人把它传的玄而又玄,也就不足为奇了;有人信其有,有人信其无,重云宫影影绰绰地变成了一个传说。

传说

世上万仇离恨处

人间九狱归重云

黥朗,就是相信这个传说的那类人。

(2)

黥朗问寻一路到了山下,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半劫山”。

所谓的“半劫山”原本是一座无名山,因重云宫座于山顶,而以“重云”之名冠之。

这云洲之人或是知道“重云山”却是鲜有人知“半劫山”,江湖中人叫它“半劫山”,是因了重云宫的传说,便有了“凡到此山者,此生劫难了一半”的臆断。

黥朗越过山脚“重云山”的界碑,一路缓坡行去大约两里,只见一座高大山壁,耸入重云。山壁上,有一扇人力开凿的、可以任六架马车通过的山门,山门上有覆着厚厚青苔的三个大字。凭着轮廓,黥朗判断那三个字是:重云宫。

走近了才发现,那门似乎是石质的,向内开。

门后的阴影里站着两个守门的青年。

黥朗甫一探身,便与右侧青年打了个照面。

那青年走过来,眸光在他身上扫了几眼,拱手行礼:

“瞽、眇、聋者、不能习武者,重云宫不收,公子请回!”

一眼就看出,他是筋脉尽断的废人了。

黥朗此时明白了,那几日前所遇之人为何要赠他玉簪,原来凭他如今这幅样子,怕是连山门都进不去。

黥朗拿出玉簪:

“这是在下得月寒江所赠,持此投身重云宫,望公子通融一二。”

那青年迟疑接过,而后与另一位守门的年轻人对视一眼,便飞身进去通报了。

如果黥朗的眼睛还如从前一般的话,他会看到那石门边的山壁上,赫然写着的几行字:

身有残者不可入此门!

身无冤者不可入此门!

身在仕者不可入此门!

这几行字与山壁混为一体,在天光照射下,视力正常之人或不会无视,但黥朗,他始终都没有看到。

还有一点,也是此时的黥朗不知道的,此三者中,也有例外——重云宫主亲选之人不在此列。

(3)

不多时,进去通报的青年出来,抬手虚引:

“公子请跟我来~”

黥朗跟着青年,穿过山门、曲径通幽地走了一段路之后,眼前突地霍然开朗,一整片天光浑然照下,黥朗陡然觉察到:自己脚下所立之处,是这山间仅有的一条山路,路宽可任三四人并排同行,而路的两侧竟是深渊,有树木错落自渊底向上而生,渊林疏密、绿影茵茵,行人宛如在树冠上迈步。

一时有些眩晕,黥朗停下了脚步。

回首再看那刚过的山门,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自己刚才走的那段路是在大山的肚子里面,这门竟真的是一座大山凿通其下,所开的山门,除了在外面方才所见,穿过山洞,此刻回身,山壁的这边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门。

重云宫竟将这一整座孤立的、高耸如云的山,全部当做了它的一道门。

若不是仙人,恐怕无法从这大山的任何一处翻越而过。

简直,坚若天宫。

前面的青年初时并未催促,由着黥朗看,见他环顾一周后依旧停在原地,方察觉此人的眼疾恐怕不像自己想的那么轻。

于是回去,抓起黥朗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说:

“公子扶着我行,前面是石阶,公子小心。”

语气平淡,却让黥朗霎时安了心。

果然再走过去就是石阶,这深渊中唯一的山道,虽然不窄,但若是普通人,难免畏惧恐高,黥朗因自己的眼疾,强迫自己将这深渊当做草地,竟也走的四平八稳,没有露出怯意。

百余个石阶之后,那青年开口:

“到了!”

黥朗抬头,看到前方横在路中间的一个很大的亭子,亭上写着……

“这是枕江亭,公子在此稍候,待天百师兄过来,公子听他嘱托便好,在下先行告辞。”青年说着,转身下山去了。

“多谢!”黥朗只来得及在他身影消失的方向,揖了一个礼。

(4)

这亭中只有一方长条石桌,立在正中,其余便别无长物,连个石凳都没有见到。黥朗到此刻,却也不觉得累了,倚柱而立,环顾四周景色,有种今夕何夕之感。

也不知是方才守门青年的善待,还是这山中的奇景,黥朗多日来凄惶的心竟然莫名平静了。仿佛疲行多日的旅人,找到了不错的归宿,无论此后境况如何,这重云宫,确实是他的最后一博。

“或许,我博对了”,黥朗想。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有一年轻人自山上下来,穿着的一袭青衫与方才离开的、守门青年的穿着似是一样。走近些,黥朗方才看到他手上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

那年轻人不待黥朗开口,就吐出两个字:“稍等。”

而后将匣子放在石桌上,自内取出笔墨砚纸张,依次铺开,不紧不慢。

“这应该就是那青年所说的天百师兄了”,黥朗猜想。

待所有物什摆好,那年轻人开口了:

“请公子将自己的名、字、原籍、及上重云宫所求之事,写下来。”

黥朗有些迟疑地上前去,那年轻人的目光在黥朗的眼睛上停留一瞬:

“公子是否可自书?或由在下代劳,也可~”

“我自己来”黥朗说着,拿起了笔。

一笔行云流水般地字跃然纸上。

自己所求之事吗?

在日夜反复煎熬的心辙内,已碾过千遍万遍了~

凡是练武之人都能看出,这提笔的青年一定曾经是个闭眼能书的高手,武学造诣到一定境界,耳口鼻眼、五感想通,便不受限于某一感的缺失。目不可视便耳代之、耳不可听便嗅代之,只要五感尚存一,也能胜过普通人许多。

那年轻人对黥朗的举动并不惊讶,似是见多了、也似是不关心。平淡地脸上没有多一丝表情,只是淡淡的补充说道:

“凡向重云宫所求之事,不可作伪、不可矫饰,若所述不实,一律驱逐下山,望公子知悉。”

“自然半字不虚!”须臾之间,黥朗便写就停笔。

年轻人手指向那纸一引,纸张便对折两番,被年轻人封入袖中取出的竹筒内。接着他自口中呼哨一声,一只白色羽鸽忽从天边飞来,停在他手上,接着年轻人当着黥朗的面,将那竹筒系在鸽脚处,继而放飞。

这一番动作结束,那年轻人才转过身来,还是那张平板的脸,说着语调同样平板的话:

“虚或不虚,自有掌座亲自校验,公子随我上山稍候几日,待掌座复信,公子或可有缘上殿拜见宫主。”

黥朗点头,在霍然乍亮的天光里,随他拾阶而上。

再没有人看到,那羽翅在空中掠过的白鸽脚上带着的竹筒内,封着的几个大字:

“东都黥朗,求请天子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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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狱燃灯
连载中宜醉不宜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