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被抓起来的。”张蕊蕊咬着嘴唇说。
滚烫的热泪滑到嘴角,她却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应该下地狱。
“我不上大学了,我不念书了,你把他赶走!把他赶走——”
她曾对母亲吼过这句话,却被母亲反手打了一巴掌:“你怎么能说出这句话来?妈妈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一句不上学,让妈妈十多年的付出都要白费吗?妈妈只有你了,我为什么不离婚,你还不清楚吗?”
张蕊蕊跪在地上崩溃大哭:“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根本学不下去,求求你了,离开他吧——”
母亲每次的处理方式,只是回避。
要么找个借口暂时搬家,要么让她单独住在小姨家,或者住校……
闹最大的一次,母亲和父亲分居了。那时候母亲骗她自己和父亲分开了,让她专心学习。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逃脱了地狱,谁知只是父亲因工作原因暂时离开了这个家庭。
那时候父亲还没染上酗酒的恶习,对母亲下手也没有那么狠。
“饿不饿?我去煮点面。”安宁让张蕊蕊先去休息,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这里真如安宁所说,空间很小,但是并不拥挤。
在这里生活的人似乎简约到没有一点用于装饰的物品。
可张蕊蕊却抱着双膝,坐在沙发边,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平静。
饮水机旁边堆放着一把轮椅和拐杖,以及几幅散乱的画作,上面的线条很凌乱,画它的人不知遭受了什么痛苦,只觉得在灰色调的图画里,出现的几道突兀色彩,让张蕊蕊的心脏再度紧缩了一下。
她回头望了一眼在厨房煮面的安宁,忍不住想到,安老师也曾遇到过极度痛苦的事情吗?
那个向来理智到有一点冷淡的人,也曾会因为什么而热泪盈眶吗?
安宁厨艺不佳,煮的面清汤寡水,但张蕊蕊很配合地全部吃完了,连面汤都没有剩下。
她捧着碗,热气氤氲,熏得她眼眶都湿润了。
“明天不用去学校了,假条的事不用你担心。”安宁扒了一个煮鸡蛋,放进张蕊蕊的碗里。
隔着水汽,张蕊蕊抬眼望着她。
“我还是去上学吧,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回家了。”
安宁轻叹了口气:“依你母亲的意思,如果她没有离婚的意愿,你的期待很可能没办法实现。她不希望你父亲成为你人生的污点。”
“我根本不在乎那个。我只想他离开,或者我们离开。”张蕊蕊声音发闷。
安宁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这次应该能给你父亲一个教训,你母亲曾跟我提过,她平常公司的事情很忙碌,可以借口住在公司,如果你担心她会再因此受伤的话……”安宁顿了顿,她在想该如何让张蕊蕊暂时脱离混乱家庭的困扰。
可对那样一个情绪不定、时常暴怒的男人,安宁也说不出什么确定的话来。
经历不止一次这样情况的张蕊蕊此刻也清醒不少,她的手不再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只是,那种沉闷而压抑的痛楚在心头缠绕着,久久化不开。
“我不该回家的。”她垂下眼说。
张蕊蕊在后悔,她觉得当时坚决反对住校的自己太可憎,她的自私和愚蠢,让母亲做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怎么会看不出母亲的打算,可负面情绪却霸占了她的大脑,她想反抗,想去搅乱点什么,用那样激烈的方式,让母亲也后悔自责,可是她的恨意却从未消减过哪怕一点,到头来只是两败俱伤。
其实,她自己也懦弱得可恨。
安宁没再说什么。
张蕊蕊简单洗漱后,就躺下了,她睡在安宁房间隔壁,床单被褥都是安宁刚换过的,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她原以为自己又要睁眼到天亮,却没想到,一沾枕头,手脚便沉了下去。
她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长大了,带着母亲迁居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城市,远到那个男人走遍天涯海角都寻不到。
她每天都在健身,有一身的肌肉可以保护母亲。
某一天,她回到那个镇上,那个家里。
她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没有能令她惧怕的任何威压。
即使是名为“父亲”的大山,也再压不垮她了。
而这一切似乎该感谢一个人。
一个在她遍体鳞伤地伸出呼救之手时,紧紧拉住她,跟她说“蕊蕊别怕,老师在这里”的人。
这个世界糟糕透了,受过苦的人,总想在黑的地方给陌生人留一盏灯。
次日醒来,张蕊蕊竟然发现墙上的时钟已经停留在了八点。
这个时间,学生已经在上早课了。
安宁并没叫她起床,而是在茶几上留了字条。
“锅里有粥,冰箱里有小菜,是早上做的,很新鲜。”
“可以看书,也可以睡觉,我中午会回来。门我反锁了,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更不要出门。”
张蕊蕊沉沉地叹下一口气,全身的酸痛让她下地时趔趄了一下。
翻到纸张背面,发现安宁竟然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安宁昨晚面对那样的场景,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能安慰或开解她的话,索性闭了嘴,再以书信这样温和的方式,藏在纸条的背面。
“致蕊蕊:
每个人有每个人需要完成的课题。
你看着深渊里不断坠落的母亲,你伸出手拼命地去抓她,可是她却死活不肯放弃被绑在巨兽上的绳索。
你要么松手,要么斩断绳索。
可是你现在太弱了,没有任何斩断绳子的武器,如果你还执拗地抓着绳子不放,迟早会把自己也拽进那个深渊。
夫妻婚姻失败的后果不该责难于一个孩子。
蕊蕊,你可以去帮助你的母亲走出困境,但你拯救不了一个被囿于婚姻而不自知的妻子。
你的母亲很伟大,她为了你付出很多。
但是,我不希望你总是被这件事情困住,不希望你因为这个总是愧疚,总是攻击自己。
一切都会过去的,请不要放弃自己。
能坚持到现在,辛苦你了。”
安宁写到最后,字迹有些抖,黑色的水性笔在纸面留下了歪歪扭扭的痕迹。
抑郁的孩子看上去很安静,对人也没有攻击性。
那是因为,他们攻击的对象,是自己。
安宁不希望她走向自毁的绝路。
她很庆幸,也感谢张蕊蕊。
因为这个孩子,真的很坚强。
致每一位母亲或未来的母亲:
请你不要害怕,不要自责,不要做伤害自己的“牺牲”。
没有哪个爱着你的孩子愿意为了所谓的家庭完整,而希望母亲留在暴力身边。
请你尽自己最大所能,远远地逃离吧。
请你勇敢地举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你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但同时,你也是一位有基本人权的女性。
不要让婚姻成为困住你的锁链,不要让自己住进坟墓里。
快跑吧,末日不会到来,逃离那个恐怖的深渊,你会获得新生。
*
另外对饱受情绪折磨的朋友们也说一句,谢谢你们还没有放弃自己,坚持了这么久,你们也辛苦了。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我还是天真地想去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一定不是不可破的困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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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11月22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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