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薛明晖趴在书案上问道。
“没什么,”沈思漓头一歪,旋即摇摇头继续落笔说道,“对了,上回给你章程弄得怎么样了?”
房内仅有她们二人,侍女在暖厅外候着,薛明晖愁眉苦脸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大张双臂搭在书案边侧,仰着头道:“退下来的老兵争先恐后当武师傅,就是武源那些老学究大多心有芥蒂,宁可饿肚子都不肯教小姑娘。”
沈思漓放下毛笔,脸上表情无波无澜,好似意料之中对此并不意外:“那只好费些心思,打听打听有没有书香门第的外嫁女家里缺银子的。”
薛明晖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书案角落放置的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随口一问道:“我记得你以前用的是花果香,怎么改用降真香了?”
“挺喜欢的,用了有一阵了。”沈思漓视线很快移开,低头胡乱翻看账本,突然说道,“对了……咱们手里五十家铺子,你那三十间本就收益不错,这些日子收益又加了三成。我那二十间铺子有过半转亏为盈,余下几间投入过大,要盈利还没那么快。”
薛明晖不善经营,对于沈思漓所说的成本利润听得那叫一个云里雾里,反正就是在慢慢变好就是了。她翻转回来,十分捧场地拍手叫好:“光靠你爹给的那些稀烂铺面,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棒了。”
沈思漓“啧”了声,下意识咬住笔杆,语气沉重地说:“尤不为够啊……这些盈利还养活那群小姑娘是不成问题,但距离咱们师徒俩的目标,起码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薛明晖比她看得开,也比她乐观,上下掂着镇纸云淡风轻道:“道理呢跟练功一样,莫要急于求成,夯实功底稳扎稳打才好。”
沈思漓心中暗忖,也该逐步将侯府的采买换成自个的生意,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屋外的雪停了,薛明晖明日启程返回武源祭祖,与结姨娘暂住的皇庄同一个方向,临走前沈思漓装了一车的年货以及一沓厚厚的书信拜托她交给娘亲。
薛明晖随手拍了拍车厢,几团松散的积雪顺着厢顶抖落在车轮上:“别太担心,我前几回去的时候瞧着你娘精气神都好多了,跟你一样喜欢到处乱窜,在庄子里钓鱼、种菜、酿酒,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沈思漓脑海中想象出这幅场景,不禁欣慰地笑了笑:“听说她身边的小丫鬟活泼开朗地很,阿娘指不定乐不思蜀了都。”
她们母女二人婚后没再见过,却有频繁的书信往来,好叫沈思漓知道她娘在努力让自己过得开心舒坦,盼望着母女俩重新相逢的一天。
薛明晖忽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扇了扇风,调侃道:“好大一股醋味啊……”
沈思漓被她逗到,双手叉腰娇嗔,哼出一口白雾:“哼,那些小丫头肯定没我贴心,师父你可得帮我转告阿娘,千万别认什么干女儿!”
薛明晖低低的笑出声,从怀里摸出颗糖塞进沈思漓手中,又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说:“我该走了,你别忘了练功。”
沈思漓拆开糖纸咬下一口杏仁糖酥,甜腻腻的味道粘在上牙膛,愉悦地眯了眯眼嬉笑道:“安心,偷偷在练的。”
薛明晖的马车顺着延绵冗长的灰墙乌瓦缓缓离去,沈思漓整颗心犹如马车角铃般一同被带向温暖的港湾,留在侯府大门外只剩下个行尸走肉的空壳,随着马车缩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清明,嘴角一抹极淡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不见。
不远处传来马蹄踏在雪地里的沙沙声,高靖远一眼便瞧见了沈思漓站在大门外脸上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活脱脱跟失去情郎似的,连自己策马停在她面前都毫无知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她的闺中密友,她的喜怒哀乐,以及婚前是否有相识的情郎。他眼眸掠过一丝危险的气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大道上除了车轮碎块啥也没有,心中的不安没有减退反而愈加浓烈。
高靖远下颌线收紧几分,斜倾过身,弯腰用马鞭勾住沈思漓小巧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声音冷峻而紧绷,意味不明地质问道:“你在看谁?”
面对突然其来的一张大脸,沈思漓本能屏住了呼吸,怔愣片刻后连忙吞下糖酥,不明就里地答道:“看谁?看薛家姐姐啊……”
高靖远将信将疑地移开马鞭,抬腿翻身下马,黑靴踩在黢灰的积雪印上发出嘎吱嘎吱地声响,居高临下地低头看沈思漓:“薛姑娘走远了,你还呆在这做啥。”
沈思漓将怀中揣了许久的手炉放到高靖远手里,垂下眼睫讷讷答道:“想我娘了……”
高靖远不知怎么的倏地泄了口气,揣着手炉的指尖紧了紧,见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脱下大氅披在沈思漓身上。
高靖远的皮毛大氅用料扎实,在冬天雪里都不觉得寒冷,便也意味着更加沉重。而沈思漓本就穿着件红狐皮的料子,被两层沉甸甸的皮毛压着,将她的脸压入黑狐毛裘之中,领口粗犷霸气的皮毛削弱了她面目的纯真,更衬出她浑然天成的娇柔妩媚。
“进去吧。”高靖远想伸手去揽她,一下刻突然意识到身上铠甲硌人,克制加速跳跃脉搏,拔腿朝后院大步阔首而去。
沈思漓被远远甩在身后,暗骂了句有病,像一只小熊般慢吞吞地负重前行,越过重重艰难险阻终于进了红枫院,大声呼喊着:“莉啊——梅啊——桃啊——快、快来帮我,我快被氅衣给压死了。”
莫莉神色古怪地指了指里边,沈思漓心头猛地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好容易摆脱皮毛的压制,慌乱地跑进屋中定睛一瞧。
只见那高大个又跑他屋里发癫不说,还跟回了自家似的卸下一身银光铠甲,松开衣领露出带着疤痕的胸膛,霸在她的热炕上翘起二郎腿搁那儿偷笑。
沈思漓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一刹那仿佛天都塌了,自己香香软软的炕头又又被他给弄污脏了!
偏生那高大个还浑然不觉,瞥了一眼雪芍,随意指使道:“那个谁……勺子是吧,奉茶去。”
雪芍听见高靖远喊她,双眼立马亮了起来,又听见他喊自己勺子,脸色骤然崩塌了下去,心灰意冷地泡茶去。
就在这时,静妙堂的竹韵入内福了福身,将一枝春厅内所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叙述了遍,恭声道:“太夫人说,您当日赴宴或遭王家几位夫人为难,请您千万别客气,不用看在太夫人的面上留面子。”
承恩侯府从前仗着王氏和崔氏,就差把高家当成自己家了,没少做出越界之举。两位侯夫人亡故后,他们还想照葫芦画瓢,却被王太夫人多次给拒了,想是对承恩侯府不满已久。
沈思漓心下了然,莞尔道:“明白了,请婆母放心。”
竹韵躬身退回静妙堂回话。
高靖远皱了皱眉,坐起身踌躇道:“宴会上我得近身护卫陛下,怕是……”
沈思漓从来都不指望他,连忙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怕什么,我与表姐同去不就好了。”
高靖远虽不喜萧晏清,但想到那些人指不定搬出皇后来,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含糊不清道:“大嫂是个明事理的,我跟她打个招呼,让她帮衬着你些。”
沈思漓注意到高靖远提起王家时的反应,走近几步认真端详他的表情,很肯定地说:“你有事瞒我!”
高靖远身形一滞,面带愁容倒回靠枕上一言不发,隔了良久才声音沙哑地说:“何家两兄弟找着了。”
沈思漓搬来一张圆凳,又端来一盘福州甜橘,用手帕包着剥皮,故作凝重地问道:“人在哪?”
高靖远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字一顿道:“城东千金坊——王家名下的赌坊。”
这不是哥俩打冤架,自家人打自家人。沈思漓眼眸中充斥着惊涛骇浪,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什、什么?”
高靖远紧紧闭着眼,颓丧的浓云堆在眉头,声色俱厉道:“我与游湖兄赶到时,赌坊都被长恒带人控制住了。赌坊之下还有一层暗室,看守的人一见有人闯入救援,毫不犹豫将何家两兄弟灭口,当着众人的面服毒自尽。”
沈思漓听得瞠目结舌:“那、那赌坊的伙计抓住了没?”
当初王见舟猪油蒙了心,不知胤都水多深的情况就敢惦记那些来钱快的产业,高靖远早早劝过大舅哥千万别碰,可他仗着自己国丈身份料想旁人不敢坑他,最终还是瞒着他低价收入的赌坊。
狂妄自大到主动钻进旁人的圈套,偏生接手后也不好好整顿,就换了个混吃等死的掌柜,余下的伙计基本上都是原先的。
高靖远突然从炕上坐起来,狠狠捶打了一下软垫,坦言道:“抓了,游湖兄正审问呢。”
狡兔已死,良犬就烹,敌国如灭,谋臣必亡。古往今来多少帝王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杀功臣,故意引诱那些得意忘形之人踩入泥沼,等他们深陷其中之时已再难逃脱,而帝王为了自己的考量彻底将这些人完全踩入泥潭之中。
沈思漓久久难以回神,梦呓一般低喃道:“真是好一出瞒天过海计,就在王家眼皮子低下搞事情。那何家兄弟是脱了贱籍的良民,眼下在王家的赌坊出了人命,怎么说都难辞其咎。”
高靖远眼中迸射出凌厉的光芒,嗓音陡然低沉暗哑:“对方有所行动了。”
已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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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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