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朗伸手一拦:“注意你的手臂!”她这才想起来,嘿,揍人都没法揍。
骆银瓶重新坐回卧榻上,转着眼珠子:“方才的事情,还没有同韩公子商量完呢……”
韩月朗调整身子,坐正,亦正色道:“老张与我说,剧团目前缺一个凑角,一个帮事,你和你弟可愿意干?”
“愿意愿意!”骆银瓶喜得眼睛里放光。
“不过,本院不招撒谎了人。所以入院之前,你弟说你们会的那些才艺还要测验。他要打鼓和唱词,你要试试琵琶、箜篌、杂耍,跳大神就不必了。”
骆银瓶应声道:“这个一定。”
韩月朗点点头,道:“你随我出去吧。”
骆银瓶头上冒小问号,去哪?韩月郎却没有多言,伸手把门轻轻一推,门外偷听的见风消差点跌倒。
韩月郎没追究,手一挥:“你俩都随我来。”姐弟俩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没走到二十来步,就停了。
之前为韩月朗扇风的年长者,正候在这里。简单介绍了几句,原来他是明月剧院的总管事老张——至于老张全名叫什么,韩月朗没有交待,姐弟俩也不敢问,就先这么喊着吧!
老张领二人去办入院手续,韩月朗则独自离开。
明月剧院的后院,出乎意料的大。
重重又叠叠,许多栋高矮错落的楼。据说好些是演员的宿舍,角儿们可以选择住在剧院,例如韩月朗,也可以选择住外面——当然像骆银瓶和见风消这类等级的,就没得选,排不上院内宿舍的号。
老张带着姐弟俩登上一栋小楼,左转又右转,进入一个十字拐角,屋檐的影子投射在走廊上,同栏杆造成的阴影一起,把走到划分成许多小格子。老张走到最里面一间,掏出钥匙开了锁,门被推得发出“吱呀”一声。
老张道:“这里头有些乐器,娘子和公子奏一奏,老生听听,是否可以。”骆银瓶和见风消随老张跨进屋内,迎面扑来一股子扬尘味,嗅得出这屋子许久没人来了。
老张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旁的乐器,这会都有人在练,要委屈二位用这些旧的了。虽然旧,但调一调,音还是好的。”
老张说完,依次取来琵琶、箜篌、鼓,又询问骆银瓶杂耍是要碟子、碗还是伞?骆银瓶回答随意都行,老张便取了碗来。
老张先让见风消打鼓和唱词,见风消敲敲打打一番,又喊了两嗓子,不多,但是够表现的了。
老张捋了会胡须,沉吟半晌,道:“郎君素来严厉,往常似这样的核验,他都要亲自在场的。”说着话锋一转,肃穆起来。“若他在场,公子你是过不了关的。”
“那怎么办?”见风消问道,忽然觉得心拔凉拔凉。
老张道:“这会老身做主,倒是可以录你。但是配角做不了,你就做个剧团帮事吧!”帮事,是行内好听的说法,说不好听的,就是打杂。扫地拖地卖门票,缝衣擦匾收道具,演《龟兹情》的时候往天上泼酒,这些都是帮事的分内事——但就是上不了台,哪怕去演树墩子或者大石头也不行。
树墩子大石头柳树都算配角。
“轮到你了!”老张同骆银瓶说,直接忽略掉见风消复杂的面部表情。
骆银瓶开口问道:“韩公子今日不在场,是因为《龟兹情》砸了么?”
“唉!”老张直叹气,“是啊!那丝挂背后,少说也演练过百来次了,没见断过,怎么到了正式上台反倒出岔子了呢!”
骆银瓶感叹:“退票得赔不少钱吧!”
老张道:“钱倒是小事,就是郎君对自己也严厉,这还是第一次砸场,只怕剧院声誉蒙灰……唉唉说岔了,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快弹琵琶!”
骆银瓶点点头。她的双臂使唤不了,于是见风消将琵琶举低,配合着骆银瓶的十指。她先调音,而后起手一拨,老张立即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惊诧。
骆银瓶弹完琵琶,又命见风消扶住箜篌,她弹。
皆奏欢快的曲调。
弹完,老张笑道:“若是郎君在此,你也能过了。娘子的琵琶和箜篌师从何家?”
骆银瓶道:“不是名家,洛阳本地师傅教的。”
“哦、哦,原来如此。”老张点头,又把碗拿出来,让她顶碗。
骆银瓶应了声好,也不顾忌地上脏,让见风消扶着她躺倒。接着,见风消把两只碗放到骆银瓶的两脚上,她立刻就顶着碗就转起来,转得飞速,过会又慢下来,两脚一抖,两碗轮流换了位置。
“噗嗤!”忽然听到见风消的笑声,接着老张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骆银瓶心下一沉,莫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便解释道:“张管事,若非臂膀伤了,我两只手也能转碗的,改天再同你演示。”
老张一边笑,一边摇头。
骆银瓶心里就有点慌,顶完了碗,喊见风消扶她起来。因为生得胖,她顶这么一会儿,就满头满身的汗,头发粘着衣服,衣服粘着肌肤。
老张站起身来,脸上还挂着笑,却努力咬牙,使自己严肃起来,道:“失礼失礼,老身非是有心取消娘子,只是你的身形顶起碗来,还有方才艰难躺下和起身,令人禁不住……”老张斟酌了一下,觉得用什么词都不好,但还是酌情表达出来,“……令人开心。”
骆银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百六七十斤的大胖子顶碗,灵活与笨拙结合,难免滑稽引人发笑——这些年笑她的人多了,到也扎不到她的心。
骆银瓶微微倾身:“承让承让。”
老张问道:“配角可以再找,谐角难得,娘子有没有想过在剧院做谐星?”明月剧院一直缺个女谐角,觅不到合适的人。
骆银瓶:“只要是在剧院,做什么都行。”
老张拍掌:“那就这么定了!两位要是都没有异议,咱们先签试用契约。三月为期,期满无差池,再签正式契约。若是做得好,不需满三个月也能签。如何?”
见风消正要开口,却被骆银瓶抢了先:“可以。”他只好把不情愿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见到契约时,见风消心甘情愿了。
说心甘情愿尚不准确,应该是心花怒放。
明月剧院果然厉害,戏之别家,是天上地下。月钱比起别家,也是天上地下,打杂的月钱赶得上其它剧团的次要角儿。而且,这还只是试用契约……老张说,等转正了月钱更多呢!
要发横财啦!
在钱面前,姐弟俩非常一致地完全不在意职位高低,面皮厚薄这些小细节了。
签完契约,老张伸手找两人要东西:“你们把乾坤章拿出来,我要拓印一下。”
所谓乾坤章,是国人出生便有的,随身携带,死则同毁。若遗失了章未及时补,便会被认作别国奸细。
乾坤章上刻着一幅十分复杂的图案,人人不同。仔细辨认,乃是将持有者的名姓、所在方位与生辰按数字混合糅杂。当然,还有四位神秘数字,玄之又玄,无人知晓自己的章为何是这四位?许是天赐,许是命运。
见风消帮骆银瓶把乾坤章从袖袋里掏出来,合着他的乾坤章,一齐递过去。老张拿着一看,眉头一皱,道:“见着章方才想起来,你俩户籍还在洛阳?”
“这个管事放心,已俱迁来京师了。”
老张这才点点头,把章戳个印泥,盖了。契约一式两份,一份留在明月剧院,一份给姐弟各自保存。老张将契约递给见风消时,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这真名到是……”
“嗯嗯嗯!”见风消脸色立变,打断了老张,他似乎特别不想聊这个话题,老张便也没再提。
老张没送两人,给他们指了出剧院的路,让自行出去。同时嘱咐明日寅时三刻,按时来排练。老张则自去了。一来要把两份契约锁进档案房,二来剧院许多事项都需要他照会,今天又是周一,特别的忙。
老张踩着木地板,咯吱咯吱走在路上,到一半路程处,被一位女帮事婉七拉住。
明月剧院有好些女子样貌举止无一不婉约,大伙为了叫着顺口,便按着年纪婉一、婉二、婉三的叫。婉七是最小的,今年才一十五岁。但年纪小心却大,不甘心仅做帮事,又爱东长西短,剧院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要打听。
她乍见老张领着一高个男和一胖妞去了后院,便生好奇心,偷偷在后面跟了一段路,便猜测莫不是招人了……
这会便拉住老张求证。婉七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道:“咱剧院又进人了?”“是啊,招了两人。”老张不太喜欢婉七的性子,但凡答她的话,都是不咸不淡。
“我就这么一问,没别的事。”婉七笑着说,眼睛却往两份契约上瞟眼,轻车熟路直看月钱那一项——见风消的月钱没瞥着,但瞥见骆银瓶的了。
比婉七高。
婉七就非常不服气,心想自个来剧院三五年了,怎地还不如一个新进的。她又不是角儿!
婉七不敢同老张抱怨,但面对其他帮事时,忍不住发发牢骚,又不甘心把骆银瓶来详细打听。
这些是后话,暂且不提。眼前骆银瓶和见风消欢欢喜喜回家,人逢喜事乐开怀,两人还买了两斤肉,一箩筐虾和一壶花雕,回去吃肉喝酒——平时舍不得买的。
姐弟俩住的地方近郊区,缺点自然是路远,优点却是幽静,回家路两旁都植着青槐树,遮天蔽日,在这酷暑中带来丝丝荫蔽和清凉。
这是一栋二层小楼,骆银瓶和见风消租了一个单间,一丈见方。姐弟俩在中间拉了张粗布做屏障,隔成两间——每间几乎只容得下一张床!厨灶和茅房都在屋外与人共用——就这种环境,单间每月还要将近一百文!
不过买宅比租更贵,见风消第一次打听京师宅价时,吓得下巴都要掉了。在洛阳能买一栋三进三出大宅的钱,在京师可能就能买三间瓦屋,还是靠近城郊。若要是靠近西市东市,怕是连单间钱都不够呢!
宅价不仅贵,更可怕的是还在飞速上涨。骆银瓶和见风消来京师两个月,已眼瞅着宅基均价涨了三成——就因为这,东家天天向姐弟俩叨唠,试图略涨房租。
长羡蜗牛犹有舍,不如硕鼠解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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