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素笑得温柔,拔下发间的金簪,伸进炭火中将簪子烧得滚烫,一点点靠近吕曦容的脸,看着他瞪大的眼,显素笑得愈发张扬,“阿福,别动,若是不小心伤了你的眼睛,我会心疼的。”
烧红的金簪烙在他的脸上,发出难闻刺鼻的味道,显素掐着他的下半张脸,不让他动弹。
那颗讨人厌的痣终于消失了。
显素满意地笑起来。
吕曦容痛得浑身颤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显素将他一把推开,掸了掸手站起身来,仿佛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阿福,从今往后,你会好好听话,对吧?”
大殿空寂,他的声音在殿内传开,隐隐有回音,吕曦容痛得睁不开眼,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十指扣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想要凝出冰凌。
强烈的恨意让他眼前一片血红,他十指紧扣在地面,四散的灵力在地上结出大片寒霜,整个大殿里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想杀我?”显素回头看他,觉得好笑。
绣着金线的衣摆在眼前晃过,显素如践踏蝼蚁一般,踩在他手背上,分筋错骨的剧痛后,他的右手小指无名指被生生碾断。
吕曦容浑浑噩噩回到了家,他浑身都痛,不知道哪里更痛,吕笺见他回来,冲上来抱着他失声大哭。姐姐已经许久不做小姑娘了,她一直很坚强,吕曦容觉得愧疚,因为自己,姐姐流了太多的眼泪。
他遮着脸上的烫伤,不敢让吕笺看到,吕笺却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捧着他的脸,语无伦次道:“曦容,让姐姐看看……你让姐姐看看……”
她白皙的指尖抚摸着那道伤痕,心都要碎了。
“我要杀了他,我要显素不得好死!”
吕笺气得浑身发抖,她灵力太强,动怒时便不受控制,随着她的怒气而起,身后满园花草瞬间冻结成冰。吕曦容连忙拉住她,叠声喊道:“姐姐,姐姐,不要这样……”
他抱住吕笺,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姐姐,就当是为了我,什么也不要说,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可惜显素并不打算放过姐弟二人。
他玩心大起,非要带着姐弟两人一起猎人牲,太阳正毒,照得人睁不开眼,吕曦容发着热,觉得头昏,猎场内的气味让他恶心想吐,他骑着马跟在显素身后,什么也看不清,就想不管不顾睡过去。
显素一箭一个人牲,恣意快活,血溅到吕曦容脸上,他弯下腰差点吐出来。显素见他状态不佳,甩手一鞭子抽在他背上,吕曦容手一松,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耳中轰鸣,觉得天旋地转,混乱中他感知到姐姐挡在他身前,怒声与显素对峙,显素居高临下看着姐弟二人,“难怪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原来是仗着有你姐姐护着你,阿福啊,你被你兄姐娇纵得忘了本分,看来孤王对你还是太仁慈了——”
吕曦容抬头看他,迎着日光,显素笑得人畜无害,“既然你如此倚仗你姐姐,那孤王也不得不为她早做打算,就将她嫁去沁州吧。”
吕曦容脑中嗡的一下,只觉浑身发冷,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显素一甩马鞭,悠然自得转身走了。
母亲过世,父亲重伤,表哥昏迷未醒,姐姐要出嫁了。
太乙入了冬,很快就要下雪,宿阳城里一片箫疏岑寂。
吕曦容只得去求显素,如显素所愿,他终于打断了这根倔强的脊梁。
雪将下未下,天色昏昏沉沉的,显素立在登仙台上,身后三百三十三阶白玉天梯蜿蜒向下,他让吕曦容从下面爬上来。
显素手中捧着个天青釉玉壶春瓶,他笑着,将瓷瓶扔下玉阶,摔得粉身碎骨。
他命人砸毁数十件瓷器,白玉天梯上铺满了碎瓷片,显素抬起下巴,指了指身下长阶,“阿福,你跪着爬到孤王身边,我就考虑放过你姐姐。”
吕曦容非爬不可,他手脚并用,一阶一阶往上攀爬,蜿蜒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凭着本能去迎合这场荒谬的好戏。
天上终于下起了雪,吕曦容爬到一半时,吕笺不顾众人阻拦闯了进来,她跪倒在地,哭着喊道:“我愿意,我愿意嫁去沁州……”
雪还未下大,吕曦容隔得很远很远听见姐姐的声音,好似天地都寂静了下来。
被余容放蛇咬时他没有流泪,被显素罚跪挨鞭子时他没有流泪,甚至是被显素亲手烙掉眼下痣踩断指骨时,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却在这一刻,在听见姐姐妥协的声音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跪伏在地崩溃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到他身边,吕曦容侧过眼,看见女子艳丽的裙角,余容在身边蹲下来,声音中满是得意:“小畜生,跟我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死活的东西,吕晗桑身上的浮屠钉可还好?蕣清在望汀州想必亦是快活,你姐姐吕笺要远嫁的地方是我亲自挑选,那可是个苦寒之地。对了,当年羽翠是怎么死的,你可知道?告诉你亦无妨,是我在君父的汤里下了药,那个蠢女人,早就该死——”
余容公主掸了掸衣摆,站起身来,笑着走远了。
雪越下越大,洗净了尘世一切污浊。
姐姐就这样出嫁了,那天他没有去送亲,吕晗桑也没有。兄弟二人都病得无法起身,姐姐一个人走了。
宿阳的雪下了三天三夜,触目皆是素白一片,吕曦容病了半个月,显素守着他,有一日他从床上爬起来,见外头日光正好,便摸索着出了门。
雪还未停,宫里安静得很,他一路畅行无阻,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浑浑噩噩闯进了禁地,登上了镇恶台,高台之下血池翻滚,似流动的熔岩。他觉得好看极了。
显素发现他跑了出来,四处寻他,几乎将整个王宫翻了个遍,最后在镇恶台上看到了他。
吕曦容站在镇恶台边沿,一步一步朝着血池靠近,显素心都要跳出来了,失声叫他:“阿福,你过来,跟我回去!”
显素本想如往常一般,拿他的兄姐要挟他,却在出口之际忽然想起,他的兄姐已经昏迷的昏迷,出嫁的出嫁,自己不再有筹码威胁他了。
于是住了口,震惊地望着他。
吕曦容回头看显素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恨意也没有,只是淡然地开口:“谁要跟你回去。”
说完他纵身一跃,跳进了血池中。
显素惊心裂胆,魂飞魄散。若非被众人拉着,他几乎也要跳进那池子里去。
看护镇恶台不当是神殿失职,薛必青即刻命人下血池开捞,就算是具骨架也得捞出来呈给王君。薛必青信誓旦旦保证:陛下,我捞人,您放心。
被打捞上来的吕曦容生平第二次得到了薛必青的赞扬,他说:这孩子命真硬啊。
吕曦容没死,整日靠神殿和竹林献上来各种灵丹妙药吊着,躺了一个月后硬是醒过来了。
刚醒过来时他比吕晗桑还虚弱些,一天大半的时间都昏昏沉沉的,不认识人,也不说话。没两天又忽然大病了一场,终日发着高热,药石罔效,吞不进去任何汤药。
显素斥退所有医官,亲自给他喂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掰开他的嘴,连哄带骗把药灌进去,“没事了阿福,吃了药就会好的。”
他熬红了眼,从白天熬到晚上,好不容易把一碗药尽数喂了下去。显素坐在床前,时时发愣,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吕曦容脸色苍白,直出冷汗,睡得并不安稳,显素往他嘴里塞进一颗糖梅,“阿福,吃下去就不会苦了。”
他刚说完,吕曦容忽然挣扎着推开他,翻身扑到床沿,在显素震惊的目光中‘哇’的一下将吞进去的汤药尽数吐了出来,他吐得难受,仿佛要将胆汁都吐出来,显素为他拍背,一句话都不敢说,他看见那堆吐出来的汤药中夹杂中丝丝血迹——
显素睁着眼守了一夜,天快亮时,吕曦容忽然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哭腔,显素拨开他湿漉漉的头发,见他面上冷汗与泪水淌了一片,便抬手为他擦去,苍白地安慰道:“阿福,没事了。”
吕曦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志不清地喊着:“姐姐,你去哪儿……”
显素失了声,反握住他的手,却见他半睁着眼,眼中噙着泪,痛声控诉起来:“她是我姐姐,她是我姐姐啊!”
他歇斯底里,十指抽搐着攥紧显素的胳膊,似乎要在这血肉之躯上抠出几个窟窿来,“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显素无话可说,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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