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走错。”
“那你怎么从楚毓房里出来?”
吕曦容好笑道:“难不成还从你房里出来?”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下了楼,客栈里没什么人,吕暄和楚毓正坐在一起吃早饭。见两人下来,吕暄咬着包子抬头,有些震惊道:“舅舅……你怎么回来了?”
吕曦容顺手从桌上捞了个馒头,信口胡诌道:“自然是回来看着你,你娘就你一根独苗,要是被人拐跑了,这罪过我可担不起。”
白日里下了点雨,四人窝在客栈里闲聊打发时间。晚上琴婴点了一桌好菜,要了两坛酒,你来我往半坛酒下去,吕曦容就觉得头有些晕了,他素来酒量差,也不爱喝酒,被琴婴多灌了两杯,脸颊都染上红晕。
楚毓酒量更差,便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和吕暄一起埋头吃菜。两坛子酒六成都进了琴婴肚里,也不知道他是醉了还是没醉,至少脸上看不出来异样,他喝了酒更加豪放,非要拉着吕曦容划拳,手气又差,输得一塌糊涂。
玩得高兴了,琴婴便勾着吕曦容的肩膀,半开玩笑道:“吕少师,其他地方我可能比不过你,但要论喝酒……我可比你强多了。”
吕曦容也有点醉醺醺的,闻言笑了笑道:“你划拳划得这么烂,酒量好也是应该的……”
“嘘,你别说话,让我说,”琴婴煞有其事伸出食指比在他唇边,继续道,“吕少师,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特别羡慕你……”
他刚说完,吕曦容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觉得他在说胡话,“羡慕我?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听说有人羡慕我,你是羡慕我没有爹娘管教,还是羡慕我有显素这座靠山?我看你真是疯了……”
“不。”琴婴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轻笑道,“我羡慕你活得坦荡,人这一辈子,若能只为自己而活,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吕曦容也摇头笑了笑,“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自然是夸奖你。”
“那倒也是。”吕曦容与他碰了个杯,“偌大个凌月仙门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你了,我嘛……竹林最拿不出手的就是我,我母亲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怪罪。”
琴婴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有什么,你就算再没用,不也把小王君拉扯大了吗,功德无量。我做的那些事若是被我娘知晓了,怕是要气得她从地下爬出来扒我的皮。”
“你娘?”
“嗯,我娘,”琴婴低下头摩挲着酒杯,慢慢道,“她很早就过世了,我已经快记不清她长得什么模样了。”
酒喝完夜已深,几人胡侃几句后便散了,吕曦容今夜还算克制,点到为止没多喝,也没让楚毓扶他,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房,反正他们不打算久住,楚毓没赶他,他就心安理得赖在楚毓房里。
进屋后他觉得头有些晕,扶着桌子坐下缓神,楚毓在他旁边坐下,倒了杯茶递给他,“我们谈谈。”
“什么?”吕曦容将冷透的茶水接过来,见楚毓神情严肃,忍不住心里犯嘀咕,出来这么久,他还没见过楚毓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
楚毓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不会骗你,更不会利用你,只是希望你平安,但我也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吕曦容又听不明白了,眼皮狂跳,没来由有些紧张,“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会逼你的。”
楚毓抿唇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平静开口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屋里的烛火晃了晃,映出吕曦容微微错愕的神情,握着茶杯的手倏地攥紧。
他没有说话,楚毓又继续道:“你的母亲云昶姬吕竺,二十三年前,死在幻海之屿,不是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喝了两杯酒的缘故,吕曦容并没有表现得过分吃惊,只是微微拧起了眉头,依旧没有应声。
“你母亲去世,与薛师兄成名是同一年,我猜你应该已经知晓,长生巅上有两株神木,建木与扶桑,建木之灵曾下界救世,薛师兄是被神木选中之人。当年薛师兄十九岁,镇恶台异动,他为求封印蜃鬼之法,只身前往传说中的仙境幻海之屿,欲求仙人襄助,因他体内有建木之灵,故误打误撞撕开了幻海之屿的避世结界,上了长生巅——”
说到此处,楚毓顿了顿,手指在案上叩了叩,“那时候的云昶姬名满中洲,是天赋异禀的奇女子,她心系众生,和弟弟吕昭一起前往幻海之屿,怀着和薛师兄同样的目的。他们姐弟二人晚到一步,循着薛师兄撕裂结界进入幻海之屿,因来历不明,抑或是别的原由,被仙族以‘擅入’之名剿杀。”
那些话从楚毓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着实残忍。
云昶姬吕竺成名甚早,声名响彻中洲内外,当世无出其右,她修为精深强悍,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曾被选为竹林继承人,可惜她一身精妙绝学还来不及传授给一双儿女,便早早过世,令人叹息。
吕竺吕昭姐弟过世那年,岐和神殿薛必青自幻海之屿带回神明右眼,重镇蜃鬼之乱,一时声名鹊起,而那双同样怀着满腔赤忱死在幻海之屿的姐弟,此后鲜少再被世人提起。
太乙只识薛必青,无人再忆云昶姬。
“这些事,谁跟你说的?”吕曦容还算冷静,这会头也不晕了,酒醒了大半。
楚毓继续道:“当年薛师兄进入幻海之屿后,未及时修补撕裂的结界,这才导致吕竺吕昭姐弟误入殒命。你的父亲洛绵,是来自穹顶雪山守护建木的医仙族,云昶姬身死后,他自剖魂珠,想用以命换命的法子救回妻子,最终没能如愿,反而伤了仙髓,昏迷不醒。薛师兄一直觉得,云昶姬姐弟身故,以及你父亲重伤,都是他的过错——”
“他觉得愧疚,想要设法补偿,后来将你带回神殿,悉心教导,却又不敢跟你言明真相,怕你怨他恨他。薛师兄临终前告诉我此事,他嘱托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你平安,不能再让你步你母亲的后尘,他希望你什么都不要了解,你只有置身事外,才算是安全。所以,不愿让你涉险,并非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也是薛师兄的遗愿。”
‘咔嚓’一声脆响,吕曦容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碎瓷飞溅,茶水混合着鲜血流淌下来,他有些出神,秀长的眉拧起,十指无意识攥紧,就连茶杯碎片扎进血肉的疼痛都未察觉。
楚毓轻轻叹了口气,掰开他的手,将那沾了血的陶瓷碎片一点点清理干净。
“我已经愧对薛师兄嘱托,这七年浑浑噩噩,一事无成,若你再出什么事,来日九泉之下,我如何跟他交待。”
吕曦容侧过眼看着楚毓,趁其不妨,忽然伸手在他侧腰摸了一把,不待楚毓发火,他沉下脸道:“你的腰伤还没好?”
楚毓似乎有些无奈,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知道,我身上带着蜃鬼血契,灵力修为早不比从前。”
吕曦容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中洲唯一的灵族凤凰血不仅爆发力惊人,自愈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强,楚毓是凤凰血中的佼佼者,可他如今连一道贯穿伤都很难自愈了。
“所以,你也会和薛必青一样,不知何时突然就身死魂消吗?”
楚毓不会说谎,故那阵沉默令人窒息。
吕曦容吁出一口气,“当年薛先生的死我无能为力,如今我也救不了你,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你才愿意跟我说这些,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楚毓居然摇了摇头,“长生巅崩塌,扶桑枯萎,可扶桑之灵并未消弭,建木主杀伐,扶桑主守护,二灵合力可诛杀浮屠蜃鬼,若能让扶桑现世,我身上的血契便能解了。”
吕曦容这才察觉到掌心传来阵阵尖锐刺痛,他赶忙追问:“扶桑之灵选中了谁?”
“扶桑谁也没选,但在这世间,适合让它苏醒的灵体,只有一个。”
吕曦容几乎是下意识想到:“吕暄?”
“是。”楚毓眉宇间染上愁绪,“当年薛师兄进入幻海之屿求取神明右眼时,主神就曾经提醒过他,二十年内扶桑的宿主会降生在灵殊一脉。薛师兄和竹林众长老商议过此事,推断出暄儿应当就是扶桑的宿主。可惜暄儿体质特殊,灵力太弱,他……无法唤醒扶桑。”
难怪当初薛必青要将吕暄收进岐和神殿,难怪吕暄修为浅薄毫无长进,楚毓仍数年如一日悉心教导。竟会是吕暄。
楚毓接着道:“扶桑的天命是‘变数’,枯萎是变数,消弭是变数,它选择谁是变数,就连它是否能被唤醒,亦是变数。”
“曦容,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我从未将你当做拖累,只是你身份敏感,纵然我有心成全你的任性,可作为神殿之主,我也不得不考虑你身后的吕氏竹林。若只牵涉你一人,是为任性,若是牵连灵殊全族,那罪过我万死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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