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吕曦容回来,他勉强睁开眼,问:“……公主呢?”
“她很安全。”吕曦容在他身边蹲下,不敢碰他一根手指,“她让我带你回去。”
姜虔咧嘴笑了笑,鲜血一股一股从他嘴角溢出,“回不去了……三公子,你帮我一个忙。”
他声音很低,吕曦容小心翼翼握着他的右手,不断往他身体里灌注灵力,可姜虔的气息还是渐渐微弱下去,他半睁着眼,说:“三公子,我请求你……辅佐公主称王。”
吕曦容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声音粗砺:“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蕣清也没法活了……”
听到蕣清的名字,姜虔还是笑了一笑,“不会的,公主她……是这世上最勇敢,最坚强的姑娘……”
他眼皮颤动,从怀里摸出那条用布帕包着的被血染透的璎珞,塞到吕曦容手里,“你帮我带话给公主,上元灯会,我不能陪她去了……若可以,晗桑值得托付。”
交待完这话,他七窍出血,在吕曦容眼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蕣清在王城翘首以盼,最后只等来一具冰冷的尸体。
五六个宫人拉着她,不让她靠近,可蕣清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横冲直撞推开所有人,奔过去揭开了那掩盖尸体的白布。
她短暂失神了一会,接着便发疯一般捂住脸,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公主撕心裂肺,那哀嚎像是困兽垂死时发出的悲鸣,一声接着一声,沙哑哀切,令人不忍耳闻。
蕣清跌坐在地,崩溃大哭,又似陷入癫狂般去扒姜虔的尸体,十指痉挛,声嘶力竭:“是我的错啊,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晗桑,是我害死了姜虔,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为什么……”
她字字泣血,悲痛欲绝,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翌日,蕣清病倒下去,卧榻不起。
半月后,少君荼柳即位。
*
荼柳上位后做了两件事,一是封相岚为国师,接替了薛必青的位置,二是封楚毓为岐和神殿大司祇,赐象牙嵌金丝如意,加封上君,赐号奉旸。
这日吕暄回家,吵嚷着要吃信春台的糖梅子,拖着吕曦容去给他买。连日来忙着处理新君登基的事,吕曦容几乎没有松懈过,此时已是抽空陪吕暄出来。
到了信春台,吕暄探头探脑,像是在找人,吕曦容问他:“你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
“没有没有!”吕暄立马辩解道,同时找了个借口,“舅舅,我不吃糖梅子了,我要吃鹿肉脯,你站在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一溜烟跑开了,吕曦容站在原地等了他一会,打算寻个安静的地方坐着等,不成想一转头,便看见了熟人。
楚毓站在他背后,很难说是巧合还是故意,两人一齐怔住没了动作。
“听说蕣清公主病了,最近还好吗?”楚毓先开了口。
吕曦容道:“心病,一时半会好不了,需得静养。”
楚毓点点头,又道:“小王君很依赖你,这些日子你一定很辛苦,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知道。”吕曦容心知楚毓是在跟他服软示好,心里的怨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嘴上还是冷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毓走近两步,“上次的话还没有说清楚,我想再跟你谈一谈。”
“怎么谈?”
“找个地方坐一坐。”
信春台的酒入口清冽,后劲却很足,两人各自饮了几杯,还未说到正事,吕曦容便不胜酒力头脑发晕,外面天色已暗了,楚毓搀扶着他,要送他回屋。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好像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下一刻他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头晕乎乎的,浑身发软。楚毓和衣躺在他身侧,问他:“是不是困了?”
吕曦容用力眨了眨眼,说:“不困,我有话要问你。”
“问吧。”楚毓枕着胳膊,安静地看着他,因饮了酒,楚毓苍白的面容也染上绯色,显得气色好了很多,“今晚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你。”
吕曦容听出这话不太对劲,但无力思考太多,他揉了揉额头,道:“为什么躲着我?”
“薛师兄死了,我有很多事要做,是很重要的事,不是故意躲着你。”楚毓替他撩起耳边的发丝,声音很轻。
“那上次你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楚毓迟疑了一下,“都是假的,我很舍不得你,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可那些事与你无关,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不能告诉我吗?我不会拖累你的。”
“不是这样的,我希望你平安。”楚毓吻上他的眼睛,从眼角一路吻到鼻尖,最后吻上他的嘴唇,“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你平安。”
吕曦容忽然觉得头很痛,他抓住楚毓的胳膊,想要再问些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他开不了口,楚毓抬手捂住他的眼睛,熄灭了房里的烛火。
长夜中爱欲如烈火般蔓延,情动时周遭万物无声,玄冰与烈焰纠缠,火花迸溅,沸腾后相融。
最后的最后,楚毓贴在他耳边,亲昵地同他说话:“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问:“什么事?”
“无论如何,要一直记得我。”
*
吕曦容沉沉睡了三天两夜,等他醒来时,听闻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
楚毓请旨带个半个神殿的弟子迁往洛原,两日前就已启程了。这消息如一道惊雷从头顶贯下,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三天两夜,整整三天两夜,楚毓算计得正好,他如今醒来,想追也追不上了。洛原在太乙以西,同极东的宿阳隔着十万八千里,这一别,若是有意,怕是此生再难相见了。
吕曦容走出正殿时,外面下了点小雨,天气阴沉沉的,寂静又压抑,他走下丹陛时,眼前忽然钻出来个小孩,他定住一看,正是刚上位的新君荼柳。
小王君今年刚满十岁,生得白净又瘦弱,一双黑亮的眼珠总是怯生生地打量人,吕曦容看了他一会,然后屈膝行礼:“见过陛下。”
荼柳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扶他,“先生,你不要跪我。”
吕曦容神思恍惚,冲他笑了笑,“您是君,我是臣,岂敢不跪。”
“先生是先生,和别人不一样,先生训我骂我都可以,但先生对我行跪拜礼,我很不喜欢。”
荼柳鼓着腮帮子,神情十分认真。吕曦容也不再反驳,微微颔首,“臣知道了,陛下。”
蕣清公主的病日渐好转,再静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了。
没过多久,吕晗桑便在族长那告了辞,要回珠玑岛去,吕曦容去送行,兄弟二人分别在即,难免伤感,吕晗桑心疼弟弟,好心劝他:“王城不是安稳之地,你以后的路怕是难走,不如跟我一起回珠玑岛,远离是非,过几日清净日子。”
吕曦容听了这话有一瞬间动摇,可他脑海中忽然又想起那日大殿前少年王君黑白分明的眼睛,终于还是摇摇头,“哥哥,我不能走……王君还小,蕣清公主尚在病中,我放心不下。”
吕晗桑不再劝他,拍了怕他的肩,转身走了。
送走吕晗桑,他进了王宫,小王君听说他回来,兴奋地跑出大殿,好似十分惊喜。
“先生,你回来了!”
“送了人,自然要回来。”吕曦容去牵他,带他回到大殿里。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先生,先生不是喜欢吃杏子,我命人在后山种了一大片杏树,今年开花,明年就能挂果了。”
荼柳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在等他表扬。
吕曦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已经许久没有人这般直截了当对他示好过了,眼前这个孩子,不再如以往一般任性,总是在想办法讨好他,取悦他,像一只害怕被遗弃的幼犬。
“多谢陛下。”吕曦容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很开心。”
荼柳听完眼睛又亮了亮,“那先生不会不管我是不是?”
他知荼柳在担忧什么,尽量缓和语气道:“自然不会,我答应过蕣清公主,要好好照顾你。”
*
吕少师的承诺才过了一个月就濒临崩塌,自从楚毓走后,他常常神思恍惚,夜里也睡不好,整个人如一根紧绷的弦,随时会断裂。
连月来积压的情绪,在这天撞见荼柳上朝打瞌睡时彻底爆发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面对如此不上进荼柳更是一点耐心也没有了,下了朝就在揽月殿里劈头盖脸骂了荼柳一顿。
荼柳脆弱得自尊心被他骂得七零八碎,大哭一场,当晚就玩起了失踪。
吕曦容出去找人,最终兜兜转转在夜市上找到了分不清方向的荼柳,不等他先开口质问,荼柳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今天骂我好凶……”
这句话堵得吕曦容哑口无言,一见荼柳这副样子,他心就软了,蹲下身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下次我不会凶你了。”
荼柳得了这句承诺,终于开心地笑起来,他在外跑了一天,浑身上下都疼,这会见到吕曦容,骤然松懈下来,便是一步路也走不了了,他仰着脸装可怜,“先生,你背我。”
吕曦容说:“不背。”
荼柳眼睛一眨就想哭,一抬眼发现吕曦容正冷嗖嗖地盯着他,突然想起先生跟他说要做个坚强的王君,于是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算了。”吕曦容叹了口气,还是弯下腰将他背起。
荼柳伏在他背上,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倒是很听话。
月光清冽,吕曦容边往回走,边不着边际地想着:我连楚毓都没背过呢。
“先生。”荼柳轻轻动了动,小声道,“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吕曦容随口道:“是吗,哪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但是先生……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对不对?”
吕曦容想了想才道:“那要看你表现,你要是像你哥哥一样混账,我也不管你的。”
荼柳一听赶忙道:“不会的先生,我一定不会跟哥哥一样。如果我听话,先生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
过了好一会,才听吕曦容应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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