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蒙尘(五)

蕣清飞快奔到他身边,在她背后是同样满脸焦急的吕晗桑。

他们进入地宫前后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吕晗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过来也实属不易。见他出来了,蕣清拉着他上下打量,“你没事吧?刚才你突然消失不见,我还以为撞鬼了,要不是晗桑他们及时赶过来,我只能让人进王兄的王陵去搜查了。”

据蕣清说,方才他们两人进入那条狭长通道时,里面很黑,吕曦容走得又快,她在后面追都追不上,只看见前面有一团白光和一个背影,心中也并未起疑,只是那条通道仿佛走不到尽头,蕣清实在累了,便想停下来休息,她步子刚停,前方的白光忽然闪了一闪,如风吹蜡烛一般熄灭了,那道背影也随之消散在黑暗中。

甬道内一片死寂,到此时蕣清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想起此处毕竟是陵墓,怕碰上怪事,强忍着心里发毛掉头往回走,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眼前出现亮光,她从石道里爬出来,谁知那只掳走她的火凤居然还没走!

凶戾的火凤尖啸着从天上扑下来,蕣清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道剑光落下,是吕晗桑和楚毓找过来了。

那火凤是个欺软怕硬的,知道自己在楚毓手底下讨不到好处,当下毫不犹豫调转方向跑了。火凤是从白塔里逃窜出来的妖灵,楚毓自然不会任由它逃走,只身追了上去。

吕曦容不知道将刚才在王陵中所见所闻暂且压下不提,不想让吕晗桑和蕣清也跟着担心。熟料吕晗桑根本没功夫担心他,只是满眼心疼地看着蕣清血淋淋的双手,嗓音都沙哑了:“公主,你的手受伤了。”

说着不顾蕣清的意见,捧着她两只手,细心地给她施了个止痛咒法,再仔仔细细上药包扎,比起吕曦容那蹩脚的上药手法,吕晗桑动作娴熟又体贴细致,看着他认真包扎的动作,一向性子大大咧咧的蕣清公主不知怎的也闹了个面红耳赤。

吕晗桑得益于一副天生好皮囊,很少有女子见了他不多瞧两眼的,蕣清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就一直没挪开过,一时连手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刚从废墟里爬出来还浑身酸痛的吕曦容站在旁边看着,凄凉道:“有的人,一来就只顾着关心公主,亲弟弟的死活倒是不管不问。”

“轮得到我关心你吗?”吕晗桑抬头瞪他一眼,“楚司祭回来了,让他好好关心你一下吧。”

那边楚毓收拾了火凤,匆忙回转,见三人都全须全尾出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他快步至吕曦容身前,问他:“你没事吧?”

吕曦容漠然道:“身上没有,心里有一点。”

*

四人回到王城,蕣清公主下令命岐和神殿彻查今日祭天大典上的动乱,楚毓将此事交给了桥陵玉去查。当天夜里,他传信一封往洛原落英山庄,让姚景耘即日带着众弟子迁回王城宿阳。

桥陵玉见楚毓并不背着他,便试探问道:“师叔为何这个时候让师伯带人回来?”

楚毓也不瞒他:“七年前薛师兄死之前,命我务必寻回丢失的神明右眼,我这些年久居青川,无暇寻找,今日祭天大典上一番动乱,我才隐约猜到神明右眼的下落何在。”

“师叔找到神明右眼了?”桥陵玉十分惊讶,“现在何处?”

楚毓指尖在案上轻轻蹭了蹭,好似有些犹豫,半晌才道:“在小王君体内,有人用秘法将神明右眼封存进小王君的身体里,如若取出——”

桥陵玉猜出他未说完的话,“会危及王君的性命?”

“此事不要声张,过几日我会去一趟幻海之屿,寻求解决之法。”楚毓叮嘱他道,“我离开王城的这段时日,你务必看顾好小王君和蕣清公主,在你师伯回来之前,不要和国师等人产生冲突,能避则避。”

桥陵玉并不多问,点头应道:“定不负师叔所托。”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王城热闹起来,岐和神殿倒是一如既往冷冷清清的,这夜吕曦容找来神殿,跟楚毓简单讲述了当日在显素陵所见场景,楚毓听后细想片刻,心中有了定论。

吕曦容问:“你可是猜到什么?”

楚毓道:“我曾听薛师兄说起过,幻海之屿有一则不外传的禁术,名万古同悲阵,此为献祭召唤之法,以万千生灵活祭,一旦阵成,连浮屠蜃鬼亦可召唤,春暮河白塔和清鹤白塔被毁,失踪的妖灵大抵都被祭了阵,所以神殿才追查不到下落。”

吕曦容有些吃惊,“这阵是谁布的,为何在藏匿于显素陵中?”

“是谁布的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寻求破解之法,至于为何藏匿在显素陵中,我猜是为了避开你的耳目,竹林独善其身不会多管闲事,只有你会管,显素陵是你唯一不会踏足之地,除了避开你也没有其他理由了。”

吕曦容道:“我看起来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吗?”

楚毓看着他,“你若是不会多管闲事,今夜也不会来此。”

“谁说我来这里是为了说正事的,今夜信春台有新戏,我来找你陪我一起去看。”

楚毓说:“我不去。”

吕曦容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出门去,边走边道:“你陪我一晚,神殿接下来一年的花销我包了,说话算话。”

楚毓一想,“好吧。”

二人到信春台坐了一时,吕曦容装作不经意问道:“接下来你要留在王城,还是要去哪里?”

楚毓道:“说不准,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你不会又一声不吭就跑了吧?”吕曦容不自信了,楚毓那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好像那晚在山洞里发生的事全然不作数似的。

本来从望汀洲回来后,吕曦容心底还欢喜了几日,没想到楚毓提上裤子不认人,快活过了就抛之脑后,只有他心里还惦记着让楚毓负责。

楚毓别过头看他,“我记得你原来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站在我这边,那如果——我让你去杀人呢?”

“什么?”吕曦容没反应过来他话头转得这么快,“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一直在找神明右眼,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但要将它取回,须得你帮我杀一个无辜之人,你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我就答应和你重归于好,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吕曦容怔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他轻笑道:“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试探我,楚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如果我不问缘由爽快答应你,愿意帮你杀人,你反而不会高兴,杀人太容易了,即便没有我,还有很多人可以做这件事,你身边不缺一个草菅人命的杀手。可我若是拒绝你的请求,你又能名正言顺把我甩掉,所以无论我怎么选都不对,是不是?”

楚毓不答,吕曦容继续道:“我清楚你的为人,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我心知肚明,杀人不难,谁都可以,但我不想只做你手里的一把刀,我想做你身边最重要最信任的人,让我帮你,楚毓。”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楚毓应道:“救世先救人,爱人先爱己,其实我更希望,无论何时你都先考虑自己,先有自爱的能力,才有爱人的资本。”

吕曦容道:“我从小听的教诲,都是教我居高位者当心怀众生,只有你从来不跟我说这样的话。”

听完新戏,两人出了信春台,转过街角时,迎上来一个人,吕曦容正偏过头跟楚毓说话,忽然听得一声:“三公子!”

人潮拥挤,沈静双眼发亮奔过来,笑容满面,“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楚毓:“三公子?”

吕曦容:“……”

“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是我礼数不周。”沈静笑着继续说道,然后看了楚毓一眼,“这是你朋友?”

楚毓:“上次的事?”

吕曦容:“……”

“今日难得遇见,三公子你若有时间,我请你喝酒如何?可以叫上你朋友一起,三个人正好热闹。”

吕曦容艰难开口道:“我不好跟你解释,但他不是我朋友……”

他话说到一半,楚毓已经冷着脸转过身去,撇下他一个人走了。吕曦容一个头两个大,顾不得沈静还在,拔腿就要追上去,沈静不明所以,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拽着他胳膊问:“三公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你朋友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

吕曦容心想,你这么拉扯着我,他能高兴就有鬼了,嘴上挑拣着话道:“他是……是我师兄,不让我和别人喝酒。”

沈静疑惑,道:“你师兄这也要管?”

“嗯,我师兄管得严……”说罢,赶忙推辞了两句,“实在抱歉,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喝酒吧,我今日还有事,失陪了。”

说完他赶忙掉头去追楚毓,可就这两句话的功夫,楚毓已经没影了。

隔了一条街的小石桥上,楚毓在桥头安静立着,人声依旧鼎沸,他立着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有人顺着人流挤到他身边,提起一盏灯凑到他眼前。

楚毓下意识一躲,“你还是喝……琴婴?”

琴婴提着灯笼,笑嘻嘻道:“怎么一个人在这,没和吕少师去看灯展?”

楚毓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哎,别急呀,这个送你的。”琴婴将灯塞到楚毓手里,楚毓又还给他,“多谢,但我不要你的东西。”

琴婴微笑着道:“为什么陌生人的好意你都能接受,却对我避之不及?”

楚毓道:“他人对我无所求,你也无所求吗?”

“你明知道我……不图你回报什么,我自己情愿。”

“我不愿意,琴婴。”

琴婴摇了摇头,依旧笑着,换了个话题:“吕晗桑这次回来,要给他弟弟说亲,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叫沈静,是个乐师,听说仰慕吕少师多年……”

楚毓冷着脸,“与我何干。”

琴婴乐不可支,“与你无关,你生这么大气干什么?总不能你晾着人家,还不让人家找新欢吧,这太乙王城里仰慕吕少师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你今天走了,他明天就能找十个八个,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楚毓听不下去了,转头要走,琴婴一把拉住他,继续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吕少师跟我们一样,他双手不握剑,衣带不沾血,你要么趁早和他一刀两断,要么就干脆点把他拖下水,反正无论怎么选你都会后悔,不如顺自己的心意自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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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异录-浮屠
连载中亦扉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