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
喜鹊精骇得后退一步,跌坐在地,翅膀紧紧抱着单薄的身体,不断瑟缩着,模样有些可怜。
“吕暄,你上次在兰因寺找到的东西呢?”
吕暄一听,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将那贴身所带的小布包摸出来递给楚毓,楚毓翻开布包,里面躺着几根带血的灰色羽毛,是他们上次在兰因寺藏经阁佛龛下找到的。
楚毓将那几根羽毛递到喜鹊精眼前,“这是不是你的?”
他看似是在询问,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有些冷厉的压迫感,他又问:“你偷走了菩提灯芯,导致芙罗城中业火流散……东西呢?”
楚毓本就不爱笑,板着脸压着嗓子问话时模样有些严肃,喜鹊精嗅到他身上浓烈的凤凰血的气息,吓得脸色都白了,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吕曦容这个时候钻出来唱白脸,他将楚毓往身后挡了一挡,冲小姑娘温和一笑,“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就好了,业火流散城中伤人无数,你自耗灵力灭火,损耗不小,想必你也不想看到城中人因为你的过失受苦吧?”
他循循善诱,哄小孩子一般,“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但一味硬抗并不是好事,你为一己私心盗走佛门圣器菩提灯芯,可知有多少人因为你这点私欲吃尽了苦头?”
“我,我不是故意……我不是。”喜鹊精突然控制不住大哭起来,“我只是想帮帮他,我没有想害人,我不是故意的。”
吕曦容拖长了音调,“喔?”
*
喜鹊精还未成精的时候,只是一只活泼惬意的小鸟儿,它住在一户人家的房檐下。一年深秋,院子里搬进来一对母子,女人大概二十多岁,面容憔悴,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
它每天都在桃树枝头歇憩,寒来暑往,小孩儿一天天长大,从未出过院子,他吃粗糠剩菜,身上的衣裳永远破破烂烂,话也说不清楚,只会嘟嘟囔囔叫阿娘。
喜鹊精觉得,这是她见过最不快乐的小孩儿,真是可怜。
它住在这宅院里,知道这处宅子是风水宝地,灵气充沛,养人也养妖。这户人家姓徐,徐家夫妇有一位独女,闺名徐真真,生来便是罕见的灵脉凤凰血。
这块风水宝地养出了凤凰血徐真真,也让它这只野鸟偶然有了灵识。
一只野鸟打发时光的办法除了吃和睡就是看热闹,它最喜欢的就是窝在桃树枝上看院子里那个小孩跑来跑去,追逐着虚影,然后逐渐长大。
那小孩和它一样,连名字都没有,无人在意他何时生,何日死,就像路边一棵野草。
有一日它从外面觅完食回来,刚落到檐下的草窝里,便听见院子里的小孩儿扯着嗓子号啕大哭。
喜鹊精吓了一跳,探出脑袋去看,一只狸花猫忽然从墙头窜过,头也不回地跑了,嘴里好像叼着什么东西。
小孩儿还在哭,喜鹊精歪着头想了一下,狸花猫叼走的应该是一只干死的蝉。那是小孩从树下捡来的,稀罕了好几天,当做唯一的宝贝,日日带在身边,不成想如今被猫抢走了。
喜鹊精被他吵得头疼,睡不着,心想:不就是一只蝉吗,我去给你抓个更好的。
于是它飞过院墙,穿过开满桃李花的长廊,落到了芳菲一片的前院,这里是小姐徐真真的院子。
徐真真院里好玩的东西可太多了,喜鹊精挑挑拣拣,选中了一只草编的蚱蜢。礼尚往来,它衔来一颗木桑果放到徐真真窗下,然后拍打着翅膀回去了。
喜鹊精想:这回总能睡个好觉了吧。
小孩儿在树脚下捡到这个小玩意儿,高兴了一整天。然而夜里女人回来了,看见那草蚱蜢,大惊失色,厉声质问他:“这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小姐的?”
喜鹊精吓了一跳,跳到房梁上躲起来偷看,小孩儿口齿不清地辩驳:“不是的,这是我捡来的,我在树底下捡的……”
“你还撒谎,这分明是小姐的东西!”
女人怒不可遏,顺手抄起笤帚狠狠抽打在小孩身上,一边打一边怒骂,“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去招惹夫人和小姐,夫人留我们在这,已经是大恩大德……”
那一晚喜鹊精没有入睡,它守着小孩儿哭着一夜。
喜鹊精懵懵懂懂的,并不明白,只是一只草编的小玩意而已,怎么会让那位母亲发那样大的火。
*
时光一转,院里的春秋轮了几番,小孩儿长到七岁了。
他还是被锁在那院子里,终日困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不同谁说话,也不同谁玩笑。其实那院子院墙很矮,只要稍微探出脑袋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色,但他从不敢攀爬。
春三月的风又轻又软,吹过数片琼英,转到小院里时,依稀能听见被风带来的嬉闹声。
喜鹊精飞到高高的枝头,看见墙外芳菲盛放,一群女孩子正在放风筝。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穿过破败院墙传进来,风筝飞到天上,又高又远,小孩儿抬起头巴巴地望着,满眼艳羡。
喜鹊精神气地抖了抖翅膀,忽然一阵大风刮起,风筝被吹得偏了方向,树枝挂断了风筝线,摇摇晃晃掉进了院子里。
小孩儿睁大了眼,看着那燕子形状的风筝飘摇落下来,落在他眼前,落在他脚边。
墙外女孩子们的笑声却听不见了,小孩儿刚要去捡那风筝,便听见院墙外有声音响起:“小姐,那里面去不得……”
话未说完,破木门被人推开一条缝,一道灵巧的身影钻了进来,那是个梳着垂挂髻着杏色襦裙的少女。
少女提着裙角,似乎有些害怕,轻手轻脚捡起风筝就要往外跑,临出门时她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于是猛然回头。
院落一角蹲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直勾勾望着她,少女一惊,吓得差点叫出声。
那一瞬间喜鹊精看见她身上骤然冒出一道火焰,将她半边身子都包裹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那是属于凤凰血的离火。
小孩儿不懂那些,只是怯怯地探出头来,叫了一声:“姐姐……”
少女被吓得不轻,头也不回地跑了。
*
整个府上会冒火的除了小姐徐真真也没有其他人了,徐真真生来凤凰血灵脉,父母又舍不得这一个独女,不愿送去岐和神殿教养,是以她无法控制体内的离火,在外人眼里便常常出现‘自燃’之象。
徐真真自那日捡完风筝后便常常心神不宁,总是想起那院角里怯怯管她叫‘姐姐’的小孩儿,憋了几日憋不住,便偷偷找院里的嬷嬷询问,那住在后院里的小孩是谁。
没想到老嬷嬷对此讳莫如深,一脸严肃地告诉她,不可以提那孩子,也不许去见他,夫人知道的话要动怒的。
徐真真听不进去,她骨子里有些叛逆,别人越不让她干什么她就越想干什么,于是几天后的傍晚,徐真真借吃多了消食为由,再次溜达到了后院边。
她听说这院子里还住着一个女人,女人每天早出晚归,在府上各个角落做着脏活累活,要半夜才会回来。
徐真真傍晚的时候去,踮着脚从院墙外张望着,院里的小孩儿没有察觉到她,抱着腿坐在天井里,似乎在发愣,模样呆呆傻傻的。
徐真真看了半晌,那小孩儿也没发现她,她觉得这人多半是个傻子,于是开口叫他:“喂……”
小孩儿呆愣愣地转过头来,模样是不太机灵,徐真真开口便问:“小傻子,你为什么管我叫姐姐?”
小孩儿认真思索了一下,道:“我听他们说的,你是我姐姐。”
他口中的他们多半是府里的下人,嚼舌根时也不避讳,让这傻小孩听见了。
“你不要乱叫。”徐真真气呼呼的,“谁是你姐姐!”
徐真真回去憋了好几天,心里总想着这个事,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于是过了没几天,她又偷偷摸摸来了后院。这次她并非空手,还带了一包糖梅,嘴上不情不愿,“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姐姐,我就不能丢下你不管,这糖梅子我不爱吃,给你尝尝吧。”
当是时,喜鹊精正窝在房梁上睡觉,不知怎么的,它有点高兴,想着这小孩儿往后也许就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人了。
自那以后,徐真真隔三差五跑来后院,每次来都带着不少新奇玩意,吃的玩的各式各样,小孩儿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娘亲告诉他,在府里,夫人和小姐是万不可招惹的,见到了都要绕着走,可他却觉得,小姐分明是这样好的人,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她的声音比喜鹊的歌喉还要动听。
徐真真常去那后院,有时候误了时辰,嬷嬷们询问起来,她便顾左右而言他遮掩过去。有一次父亲从沧南回来,带了当地最有名的橘皮山楂糕,徐真真尝了两口,便琢磨着入夜要往后院送去一点。
她吃过晚饭,藏着糕点,偷偷摸摸准备出门时,有人忽然叫住她,“真真,你去哪儿?”
母亲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
“我……我消食。”
她说完一溜烟跑了,身后母亲的眉头却慢慢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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