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以来，绾绾并未有过消极怠工，她不止将自身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还恶补了大量有关殁世间的知识。
其实人修对殁世间的探索不算精深，以往的清扫手段也过于暴力了，比起参考前辈们的旧日经验，绾绾不如自我总结，说不准日后还能传播向整个修仙界。
因而，绾绾更多的是在浏览殁世间的记载，尽可能将每种不同背景、不同情状的殁世间记熟于心。
倘若未来遇见某些突发状况，她不至于再像初时那样只能一问三不知。
有了如此前情，“凉西城”三字从眼前青年口中说出以后，绾绾很快便从脑海里搜寻到了相关的历史资料。
凉西城，凉西城。
……这是一处非常著名的煞级殁世间，亦为当世仅存的几处第三等级殁世间之一。
煞级，非化神而不得入。
而纵然化神大能入内，仍然无法保证得以平安出入。
是以过往数百年中，煞级殁世间从不强制入内清扫，幸得所发现的煞级殁世间皆无扩张性，目前为止全都是驻守优先。
这样的认知并非空穴来风，人界大能更不是贪生怕死的泛泛之辈，而是源于过去惨状的深刻教训。
数百年前，琼洲诞生了第一例煞级殁世间，当地仙门察知之后，立即汇报给了下六宗的万宝台。
万宝台是修仙界的商业巨鳄，闻此消息，顿感力不从心，于是，这件情报便同时上达了上三宗。
上三宗齐齐严阵以待，当时分别动身离宗的化神大能就足有三位。
其中，昆吾宗出山的乃是历经过鬼帝祸世之乱的一位太上长老，曾与清野山人、离尊离如月并肩作战，是三位化神大能里资历最老的一位。
然而那一场清扫行动最终十分惨烈。
三位化神大能先是一死一伤，最后昆吾宗太上长老与间主同归于尽，唯一幸存的怀海禅宗大能也神魂破碎，不久于人世。
修仙界一霎间便损失了三位顶尖大能，这代价实在过分沉重。
可偏生那时，清野山人已然闭关隐世，接掌《难经》的汉宫秋才刚刚出生，禅宗上一任得半偈菩提择主的佛子，还是个初入元婴境的青年，至于傀铃之主，一直虚位以待。
没有天刑使可以帮助那三位化神大能。
所以至此后，修仙界不再进入煞级殁世间清扫。
然而今日，绾绾却正面临着如此“强人所难”的请求，要请她同入凉西城这处煞级殁世间。
绾绾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尤其她已经事先得知，这位等候了自己多时的大前辈正是鹭息谷谷主，《难经》的传承人汉宫秋。
她将嘴唇反复地张了张，最后只能朝梅孤忱投去求助的目光。
梅孤忱坐于案前，却也显得异常沉默，接受到绾绾的眼神后，他才微微抬了下头。
“此事，不急。”梅孤忱缓声道，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绾绾，你们先坐下，药兄定然有话……”
梅孤忱微顿，神色复杂地继续说：“想要同你们细细道来。”
汉宫秋没有强逼绾绾之意，顺从地入座，姿态仪表皆儒雅而得体。
绾绾、容北濋也依次落座，只剩忽然想起了什么而显得一惊一乍的重明还在傻站着。
重明用力地拍了拍扶手，这才坐下来，他已是知道汉宫秋将要说什么了。
别看重明长得不高，他可是活了很长年月的神兽，有些事情只是过去太久而遗忘了，却也不是彻底忘记了。
那厢，汉宫秋正启唇道：“凉西城隶属魏朝甘州，在我绥洲北方极为偏远的地带。那里时常战火纷飞，民生艰难，以甘州为界，魏朝与域外蛮族已是世代血仇。”
“两百多年前，域外蛮族撕毁了两方的和平条约，再次对魏朝边界发动战争，便是那一役之后，甘州凉西城变为了一座死城。”
绾绾不由轻轻颔首，谷主前辈所说的凉西城背景，她在这几月里已经了解过了。
是以绾绾记得明白，凉西城是在魏朝军队的见证下生生转变为殁世间的。
当然，不止如此，凉西城实在是太特殊了，绾绾当初接连看完了几处煞级殁世间的记载，就对凉西城最为印象深刻。
就是不知，汉宫秋究竟有何原因非要一闯凉西城了。
“我其实……也是当年凉西城的见证人之一。”汉宫秋如此说道。
在座另外四人之中，唯有绾绾露出了讶然之色。
“当年我不过初出茅庐，虽身负《难经》，心性、能力却双双不能匹配此般宝物……我到凉西城时，凉西城已和一座死城无异了，一些婴孩存活下来，被挨个送下了城门，是我……将他们悉数带回了鹭息谷安置。”
绾绾忍不住道：“史料里倒是没有记录这一点。”
梅孤忱颔首：“为了保密，亦为保障那些婴孩的生命安全，魏朝军队被药兄施展幻术蒙骗了相关这些婴孩的记忆。”
“没错，史料里也不会出现这条信息。”汉宫秋附和道，眉宇间透出一丝哀凉，“凉西城成为我的心结，从来没有解开过，即便我已登入化神天阶，但我还是鹭息谷的谷主，当世天刑使中的前辈。”
所以他不能冒险，不能入凉西。
“时至如今，我从绾绾小侄这里看到了希望，你向修仙界公开表明有了殁世间的超度之法，终于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可能。”汉宫秋望向绾绾，目光温和至极。
绾绾眼神微动，问道：“您想启动凉西城的超度计划？”
汉宫秋颔首：“我想进去，已经想了足足两百年。我愿调查还原凉西城当年的灭城真相，给世人一个交待，还我一个解脱，让弃心得到真正的安宁，让那些死去的婴孩可以彻底入土为安。”
绾绾与容北濋同时一震：“弃心？！”
重明老成持重地点了点脑袋：“是那孩子啊。”
绾绾：？？？？？
只见重明意味深长地看着容北濋，颇为骄傲地曼声道：“你不知道？不知道就对了，你才多大点，小小孩一个，怎能知道弃心的故事。”
容北濋：“……”他居然无话可说。
“谷主前辈，您说的弃心，是我认识的那位弃心吗，我掌门师伯雪居里的那位小道童？”绾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汉宫秋叹了叹：“是他，这孩子命苦……不，其实我偶尔也会弄不明白，该怎么称呼这孩子了。”
“若论出生年月，弃心合该是两百多年前的人，他就是凉西城遗孤中的一名婴孩。可弃心的人生确实只经历了十来年光阴，你说他是个孩子吧，倒也不错。”
绾绾：“……”
原来弃心小朋友不止大她四轮还多，人家还是曾曾爷爷辈的人。
收回思绪，绾绾问道：“前辈您说到弃心，那其他婴孩呢？您说想要他们入土为安，他们难道都没能长大？”
虽然弃心看起来也不是正常长大的样子，可难道凉西城的遗孤中，就剩弃心活着了吗……
绾绾本是大胆猜测而已，谁知道，她还真猜对了。
当年被送下城门的婴孩共计十四名，全被汉宫秋带回了鹭息谷，可是到了最后，只有一名男婴幸存了下来，得妄渊山主亲自取名为弃心。
梅孤忱忽然提醒绾绾道：“萧意在去淮城接你们历练回宗之前，正从鹭息谷回来，那时便是接弃心去了，弃心并未一直生活在我们昆吾。”
“他没有办法长期在外界生存的。”重明也道，“他必须留在鹭息谷冰封起来，接受汉宫秋的亲自调理，才能偶尔苏醒，然后去昆吾宗找蓝尽寒。”
“这又是为何？”绾绾问他。
重明老神在在道：“弃心必须生活在寒息之地，才能保证他体内的东西不会复苏过来，蓝尽寒就是个行走的大冰块，弃心自然可以留在他的雪居生活。”
绾绾觉得自己越听越脑胀了……
她不是一直在提出问题吗，这信息量里包含的未知信息，怎么还能越解释越多的？
好在接下来，汉宫秋独自详细解释了一回，总算让绾绾恍然过来了，也让对此事一知半解的容北濋同样不再有疑问。
弃心是凉西城遗孤里唯一活下来的婴孩，因为汉宫秋将婴孩们接回鹭息谷后，便发现他们体中皆埋藏了一种暗蛊。
这种暗蛊处于沉眠的状态，没有苏醒，也没有成熟，暂时不会要了这些婴孩的性命。
可是侥幸是有时限的。
汉宫秋与师尊齐力为婴孩们整治，然而始终束手无策，这种暗蛊不似他们往常见过的蛊种，便不能用以往的手段来针对拔除。
婴孩的身体素质实在太虚弱了，纵使暗蛊尚未成熟，无法彻底爆发，婴孩们也被渐渐拖垮了身体。
汉宫秋狠心下重方，选了身体恶化程度最严重的一名婴孩，却直接将婴孩治死当场，成了他年少时期无法忘却的噩梦。
但《难经》的眼光从不出错，汉宫秋有再多情绪都会一声不吭，做了一夜噩梦，隔天仍旧起床埋入诊室中。
可是不行……他做不到，他的师尊同样也做不到。
他们甚至没能赶在婴孩大量死亡之前，将暗蛊的本质与原理研究清楚。
日日都会有婴孩濒临死亡，这些襁褓里的可爱生命，连链接自我的机会都不会得到。
汉宫秋对着一具具逐渐灰败的幼小尸体，只能无声流泪，什么也挽救不了。
……但他是没有放弃的。
还有婴孩活着，他就不会放弃，这是医德，是责任，是他曾对一个死去之人说出口的千金之诺。
他相隔千里奔赴甘州凉西，是去为一个耗尽生命爬行到他脚下的男人，拯救他的城。
然而他只救回了十四名婴孩。
最后化作了十三具尸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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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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