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冰漠的天空仿佛始终蒙着薄薄的灰色，阳光照射下来，能在云层里凿出一片透亮的窟窿。
袁副将把贺小乖抱上前，抵在阑干边，让兴奋的小家伙可以拥有更宽阔的视野。
他们一大一小聊着天，叽叽喳喳的，绾绾却感觉贺之弘似乎安静了下来。
小狐狸也在观赏永冻冰漠的风光，没有回头看，绾绾不能得知贺之弘的状态，但似乎，他应该正在仰头。
贺之弘在望天空，天上的云层走动得很快，云卷云舒之间，他锋锐的眸子里若有所思。
忽然他启唇，问袁副将道：“老袁，蛮族这一季秋是否同样收成不好？ ”
逗小孩的袁副将一愣，有点懵地回头望来：“抱歉将军，属下没有留意到这方面的消息，是属下失职。”
贺之弘微微沉默，而后道：“不怪你，是我久在御前，对域外已是耳目不通明了。”
袁副将意识到这并非将军信口之问，连忙抱着贺小乖回来：“那将军，我找个哨兵过来您问问？”
走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哨兵，青壮年，但岁数不小了，是袁副将就近选的，看起来应该阅历不浅。
贺之弘问他：“依你知道的消息，蛮族百姓的私斗事件近日有没有增多？”
哨兵努力回想了片刻，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将军，咱们哨兵平日不关心蛮族百姓私斗的事儿，您问我，我还真答不上来。”
贺之弘没有强求，让他回去站岗了。
袁副将忧心道：“将军，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贺之弘的嗓音有些许沉冷，“蛮族这些年打压外来人，对信息防范的工作颇有成效。”
“那是，他们那种野蛮地方，说好管也好管，动用暴力往往是最快生效的手段。”袁副将评价道。
贺之弘却又是轻轻摇了下头，但没有再多说了。
临走时，他再次望向城楼之外，循去东北向，心里抑制不住地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一行人回到贺府。
凉西城的粮食缺口还未解决，昨日夜里兄弟俩才商讨了收钱买粮的方案。
今日起，为保城中供给能安然过渡到下一个春天，贺之卫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已经下令屯兵所减少练兵。
并放部分人回家休假，以轮流制运转，通过节约士兵们的体力，从而节省粮食、衣物、炭火木柴等方面的消耗。
然而这一日下值，贺之卫从司署沐着风雪赶回贺府后，却得知他哥一直在书房里等他，似乎有话要谈。
小狐狸还趴在贺之弘腿上取暖，贺之弘本想放它出去，但转念想到小畜生能有什么影响，便没去管它了。
若非如此，绾绾便会错过接下来的谈话。
贺之弘说了句绾绾没听清的话，而后贺之卫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神情严肃，却不相信，暗自摇头后，嘴上还道“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贺之弘微眯锐眸看着弟弟，“你莫非以为，那纸和平条约就有天皇老子一样的效力了？你二十多年的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许久没有被哥哥骂了，贺之卫俨然呛了口唾沫，他咳嗽几声，脸皮有些骚红，总算踏实地重新坐下了。
“可是……好不容易不用打仗了，又不是魏朝老皇帝……了，蛮族撕毁条约进攻甘州求什么？”贺之卫还是不甘心地道。
贺之弘掀了掀眸，提醒他道：“甘州少粮，域外就不会少粮了吗？哪怕是域外部分地区遇上粮食问题，他们内部都有可能生乱。”
“甘州少粮，魏朝老皇帝尚不替咱们解决，反正没有形成灾荒不是。难道他域外蛮族的国主就比老皇帝高尚、比老皇帝能耐、比老皇帝更加体恤民心？”
贺之卫被他哥的话堵得屁都放不出一个来，不仅立刻被说服了，还觉得他哥是在顺道内涵老皇帝。
看来这几年，他哥在御前过得不是很快活啊，人都憋得会阴阳怪气了。
贺之卫点点头，迟疑道：“如果蛮族要开战，入侵甘州时大概率同以前一样，不会选择凉西。何况如今是为了粮食，那凉西就更没有价值了。”
“是，可你或许随时都要带军开拔，你的危机已经到来了，阿卫。”贺之弘凝重地叫着弟弟的名字。
贺之卫噤了声，须臾，他站起身来抱住了他端坐的亲哥：“哥啊，你这次回家探亲真是太是时候了！弟弟都不能想，城中没有你我还能放心交给谁啊！”
贺之弘面无表情地揪住弟弟的后衣领，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去：“一身臭汗，别挨我。”
贺之卫倒没有因为亲哥的嫌弃而伤心，他此刻正在热血沸腾的时候，准备连夜去写一则接下来的战前准备工作，就算蛮族最终不会打起来，他和他的军师也得暗中完成这份准备。
对，还要写一封密信，连夜让人送往总督府，把这个猜测上报给甘州那老头儿。
贺之弘一看弟弟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此激动又严谨的模样，肯定还要给甘州总督写一封密信。
于是他道：“密信我来写，由你凉西所指挥使的特权专线护送。”
贺之卫顿时说“好”：“哥，还是你来写更有说服力，你毕竟是老皇帝亲封的柱安将军。我虽有密信直达总督府的特权，但官职终究低了些。”
“即便我是将军，我们也左右不了大局。”贺之弘起身，抬手掐灭了书案上的灯烛，“但愿……局势不会走向拐点。”
……
筹钱买粮与战前准备的事情同时在凉西城中进行，知道一点内幕的兵官们不约而同感到了潜伏中的危机。
数日后，贺之弘整装待发，领了一队乔装打扮后的士兵，预备离城去往甘州之外的地方筹措粮食。
这回贺之弘没有带上小狐狸，小狐狸为此生了好几日的闷气。
贺之弘派来给她换伤药的丫鬟也被她冷落了，丫鬟只能等这野生的小畜生自愿被她服务，可不敢招惹这种会咬人的野狐狸。
小狐狸不耐烦，干脆动用妖力催促伤口痊愈，然后把伤口露出来给丫鬟看，丫鬟瞬间喜笑颜开，不用伺候会咬人的野狐狸了。
小狐狸：【狐狸大人不吃人！】
绾绾看她折腾，就是可惜自己这边失去了主线的发展。
谁能知道，当年的贺家两兄弟居然是提前预警了蛮族入侵的？
反正她不知道，史料上没有写。
这几日夜里也不是没有收获。
那日贺之弘带贺小乖上街，前去拜访杨大夫的时候，道玄便操纵着老头鬼跟在绾绾附近。
岂料巧就巧在这间德安堂了，道玄直接替绾绾同姮媱、汉宫秋来了个相认。
道玄做传信鬼，将两人的身份带回了贺府，至此入城两日后，只剩夙羲一人还没有被绾绾他们联系上。
绾绾希望能尽快找到夙羲，至少要确认对方的身份，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凉西城殁世间将会非常凶险，绾绾心里拿不准，什么时候同伴们就会遇到死亡危险。
战争、少粮、疫病，几个常见的灾乱要素都在凉西城里集齐了。
纵然绾绾是看过大制作商业电影的娃娃，也发挥不了想象力来推测这几个要素同时爆发的可怕。
可正如红绫所说。
凉西城的尽头不会这么快到来。
绾绾他们不能急躁，日子还要一天天地过。
大半月过去，小狐狸天天在贺之弘的院子里头苦等，可算等来了贺之弘将要回城的消息。
小狐狸高兴起来，也不用再伪装腿伤了，变形成一只体型极小的小雪鸮，飞往城门的方向去等贺之弘归来。
听闻贺将军带了粮食回来，不少百姓顶着冷风围聚在城门口延颈鹤望，城门大开，士兵们守候在外，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
车队冒出影子了，城楼上的哨兵吹响了嘹亮的尖哨，群众顿时欢呼起来，隔老远就开始同车队招手。
小狐狸化作的小雪鸮也落在城楼上，猩红色的双目牢牢盯着远方，她比凡人的目力好了太多，已经搜寻到了车队里贺之弘的身影。
高高瘦瘦的，看块头就与旁人不一样。
可实际上贺之弘并不瘦，称得上魁梧，浑身勃发的力量站在德安堂的小厮跟前，能让阅兵无数的小厮眼前一亮。
只是在阳光的渲染之下，他那匀称可观的体格，就比旁边那些糙汉子们精致了太多。
小狐狸都没舍得离开眼，跟个花痴似的，绾绾严重怀疑小狐狸是个情种，不然就是好色胚子。
只不过……绾绾瞧着贺之弘的脸色怎么不太对呢。
嗯？车队里其他人的情绪也不对劲呀。
小狐狸也发现端倪了，这才挪动视线让绾绾得以仔细观察，随着车队的那团影子更近之后，绾绾发现他们的速度也很不对劲。
快，非常快，一般车队是不会以这种速度危险前行的。
若不是阳光遮盖了溅起的冰尘，绾绾与小狐狸早该看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绾绾心下有些不安，总感觉某些一直等待的剧情，在某一个她不知情的时刻已经展开了……
一匹马离队前行，俨然是袁副将。
袁副将温厚的面容沧桑了一些，快马疾驰驮着一个士兵驶向城门。
还有一定距离时，袁副将朗声大喊：“敌袭，蛮族进攻甘州！全部回城，立即戒严！”
此言一出，所有前来迎接粮食回城的喜悦都消失了。
像是一阵吹拂而过的冷风，风过之后，还有飞溅上脸的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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