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桃源准时关闭。
卞景和穿了一件宽松的纯黑色卫衣，反手关上单身小公寓的门，带着口袋里的宗柏赶往下一个圆桌。
黑暗。
光明重现时，他们已经坐在了圆桌旁。
算上卞景和，桃花心木材质的圆桌旁，间隔均匀地坐了八位神色各异的玩家。
本场的主持人还没有现身，卞景和也不急着去观察其他玩家，若无其事地顶着他人似有似无的探究目光，轻轻用拇指摩挲面前的圆桌边沿。
虽然每一把游戏的圆桌在细节上都略有差异，但这一回，难得采用了昂贵的桃花心木。
这种木材质地坚硬，干缩性小，表面的木纹相当窈窕漂亮，是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国树，也是世界上最名贵的木材之一。
18世纪时，Walter Raleig先生特地为伊丽莎白女皇一世制作了一张桃花心木的桌子，这种良质木材因此名气大增，在当时的贵族中受到前所未有的追捧。
圆桌中央摆放着一柄巨大的、燃烧着的金色九烛台。
根据《旧约》记载，犹太.教的九烛台是以花为形制。事实上，摩西要求制作时以杏花的形状为基础。
不过，面前这一把九烛台只在灯托上雕刻出了金色的秀丽花瓣。
它的整体形制更接近于某些石蒜科或是五加科灌木的伞形花序，似乎是有意模拟摩西在西奈山上所见到的燃烧的灌木丛，即这种低矮的小型灌木丛那异常鲜艳的、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的伞形花序。
或许是归功于那巨大的体积，微微摇曳的暖黄色烛光不同寻常地明亮，简直比得上个一百瓦的白炽灯泡。
借着明亮的烛光，卞景和抬起眼，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其余七位玩家。
这把的玩家总共有八人，四男四女。
四个男人，除了卞景和自己，一个是染了一头白毛的小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勉强算得上清秀，不过两只耳朵上，肉眼可见的就有起码八个亮晶晶的风.骚耳钉，下嘴唇穿着银质的细唇环。
一个是西装革履的男人，四十不到，五官普通，身材是中年男人典型的向心性肥胖，眼神里透露出不加掩饰的精明算计。
还有一个带着黑色厚框眼镜的青年，当卞景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回头望向卞景和，那双大大的眼睛在极高度数的镜片折射下，让人想起某种阴暗地穴里长久不见阳光的动物，或是什么昆虫的巨大复眼。
卞景和决定用白毛、西装男和眼镜来代指他们。
四个女性玩家打扮各异，看起来年龄都在二十到三十之间。
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白种美人。她坐得很端正，脸色苍白得几乎像是个死人，但仍旧漂亮：
绿眼睛温柔明媚，像是两泓清澈的春水；高挺秀气的鼻梁笔直，几乎和额头齐平，是纯粹的古典式希腊鼻子；牙齿洁白小巧，排列得整齐美观；金色的长卷发像是打翻了的碎金，垂落在肩头。
还有一位打扮得相当大胆**的姑娘，红唇大波浪，浓妆艳抹。
她只穿着一件吊带露脐装，露出上半身大片洁白的肌肤。锁骨下纹了一个展翅飞翔的小龙骨架，龙狭长锋利的尾巴令人遐想地隐没于胸前轻薄的布料里。
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学生，那种在象牙塔里被保护得很好的天真还没有消减，她脸上几乎带着一种孩子般的神气，大张旗鼓地打量其他玩家，毫不避讳他人的视线。
几分钟前她还试图与身边的金发女搭话，如果不是隐藏得太高明，那么很可能是刚进行了几个本的新手玩家。
最后一位是沉稳干练的职业女性，眉眼坚定，双手在身前交握，是一个放松而自然的姿势。
她冲卞景和露出一个微笑，微微点头。
暂时称呼她们为金发女、大红唇、学生妹和白领。
这么一圈看下来，时间也过去了两三分钟。
……
砰。
一声气体被压缩的沉闷轻响。
本场主持人出现。
赤.裸的双脚没有踩在桌面上，反而像是在水中一样凌空摇晃。
白金色长发随着动作微微飘动，海藻一般弥散开，似乎是处于深海水流之中。紫色的眼睛眨了眨，如同月光下的迷雾，冰冷的月光与潮湿的雾气相互碰撞。
非常漂亮。
漂亮得足以让人屏住呼吸，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一颗无机质的冰冷宝石。
“欢迎各位玩家。”美人微笑着开口，声音也好听得要命。
卞景和暗暗怀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主持人朝自己亲切地眨了眨一边眼睛。
但主持人很高，面容若有若无地被虚空中的阴影所遮掩，看不大清楚。
“我是本场主持人，塞壬。
本场游戏为惩罚本【Final Exam】，各位玩家不需要抽取身份卡，可直接进入游戏。”
卞景和稍稍偏了偏脑袋。
Final Exam？
最后的考试？
这又是什么意思。
其余玩家嘟嘟囔囔，几个原本互相熟悉的玩家忍不住小声交流起来。
很显然，他们也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名字。
一般来说，普通本的名字与剧情的关键点有关，比如【两个小红】，简单明了。惩罚本则更加简单粗暴，像卞景和之前经历过的【大逃杀】，玩家一听就能明白游戏内容。
但这个最后的考试，指向性就太模糊了。
总不可能真要他们这些玩家拿起笔答题吧？规定时间内做不完卷子的就得死？
塞壬贴心地给玩家留出几分钟，等嗡嗡的讨论声降下去了，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
“恭喜各位玩家，【Final Exam】是非常稀有的惩罚本，顾名思义，只要玩家成功通关，个人积分即可更新为100。”
白毛第一个举手。
塞壬冲他颔首。
“您有什么问题吗，这位玩家。”
“当然了！”白毛情绪难以掩饰地激动，额头都渗出了汗液，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
“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完成这一本，不管之前的积分是多少，哪怕是1，也能立刻更新为100？”
在这个惊人的消息前，其他玩家同样坐立难安。
卞景和也忍不住盯紧了塞壬。
“当然。”
塞壬笑着回答。
轰！
玩家里爆发出一阵更加激烈的躁动。
这一回用了大概十分钟，才勉强安静下来。
“不过，要进入游戏，玩家需要脱掉所有附加装备。”
“这又是什么意思？”大红唇抢着发问。
她问出了众人心里迫不及待的问题。
迎着八位玩家紧张而期待的目光，塞壬托腮回答：
“意思是，玩家不可以携带任何从游戏中获得的能力或装备。”
众人面面相觑。
“这并不是我们有意为难各位玩家。如果各位成功通关，获得回去的机会，当然不能带着游戏给予的力量离开，对不对？如果回不去嘛，那就更不用浪费这些东西了。”
塞壬耐心地解释。
“您的意思是，这些交出去的东西，不会再还给玩家了？”卞景和敏锐地抓住主持人语言中透露的信息。
“没错。”塞壬冲他笑。
卞景和忍不住低下了头：
不是错觉，这一次可以确定了，这个主持人确实是冲自己亲昵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会这样？
它似乎是认识自己。
宗柏在口袋里探出半个脑袋，不满地看着卞景和皱眉沉思的样子，转头瞪了一眼桌面上飘浮着的塞壬。
塞壬无辜脸。
“好啦，现在请各位玩家配合我们的工作。”
八个助手从阴影中现身，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轻巧而无声无息地走到玩家身边。
没有人反抗。
这个本的收益高得太离谱了。如果成功，那就是一劳永逸。
从上个本的路老板身上，卞景和已经知道，如果分数超出100，照样不算成功通关。
冰冷的黑色阴影低下头，单手递上一个黑色托盘，递到了卞景和的身边。
另一只手在卞景和的头顶一抓，熟练灵巧地抓出一团金色的半透明雾气。
卞景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奇妙的感受。
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一根脖子上从小带到大的项链，连洗澡都不脱下的那种，突然被人拿走，项链上甚至还带着主人皮肤温热的体温。
拿走之后，总有一种空落落的不安。
金色雾气在助手的手中旋转两圈，凝结成一张卡牌。
助手将卡牌端端正正地摆在托盘一角，没有离开，更深地弯下腰，将托盘往前递了递，暗示意味明显。
卞景和不动。
眼前的托盘同样纹丝不动。
“啊，发生了什么？”注意到这场小小的对峙。塞壬慢悠悠地飘过来。
卞景和下意识将手放进了口袋里，松松地握拳拢住了里面的宗柏。
他抬头望着主持人。
“请放心吧，这位玩家，”塞壬又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紫眼睛，这回带了点戏谑的快乐，
“您的这一件物品是很稀有的宠物，它已经和您建立了非常深厚的链接，无法回收利用。在这个本结束后，我们会负责归还的。”
这一段话不是用声带发出的。
卞景和很快注意到，其他玩家都在专心致志地配合各自的助手上缴游戏物品，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塞壬和自己的交流。
真的吗？
他冲塞壬投去怀疑的目光。
塞壬十分可靠地点头。
口袋里的宗柏挣扎起来。
怕伤到体型迷你的蛋蛋，卞景和连忙松开禁锢对方的手指。
趁着这个间隙，宗柏灵活地爬出来，跑酷一样沿着卞景和的大腿和卫衣攀爬跳跃，几下就蹦哒到了黑色的托盘上。
助手的阴影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深了。
宗柏站稳了，指了指塞壬，冲卞景和点点头，又安慰似的摸摸卞景和因为紧张而伸过来的手指。
卞景和抿抿嘴唇，慢慢收回手。
好吧。
他默许了助手收回托盘。
宗柏盘腿跟个大爷似的坐在托盘上，冲卞景和最后摆摆手。
助手弯腰躬身，端端正正地捧着托盘消失在阴影中。
很快，各位玩家的助手全都离开了。
变化最大的是大红唇。她胸前引人注目的龙骨架纹身已经消失不见。
几分钟前，卞景和亲眼看着纹身里的黑色小龙挣扎着爬出来，支棱着一对骨架翅膀，盘旋一圈落到了托盘上。
“好啦，好啦，”塞壬满意地扫视一圈，
“那么就请各位玩家有序进入本场游戏吧。
祝各位好运。”
【Final Exam】，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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