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屈服于命运的人,她可以不要很多东西,但是她想要的一定会誓死守住。
她那天掀翻了一个一百五十斤重的男人,砸破了窗户,到灶屋抄起了一把菜刀。她做完这些只花了十五分钟,而她家里已闹成一锅粥了。伍莹站在水缸前,头发凌乱,她看上去很冷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能抖。
“让他走。”她声音不大,却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我不恨你们,真的。贱命一条要被生下来,没早点死。再逼我,走之前我会先带走你们的宝贝儿子。”
她弟弟本来在看热闹,被她阴冷的神情吓了一跳,大晚上,她整个人阴诡的像刚从水缸里爬出来,让他想到前不久刚看过的鬼片。
她家里人不知是被她手上的菜刀唬住了,还是被她那股不要命的气势给唬住了,没想着上前帮她给捆起来。
伍莹握着刀走出家门,夜已经深了,没有车,所以她要一步一步的走出去。那栋矮房子被她留在身后,等她走上田地,踩着被冻硬的泥土,北风一刮,大颗滚烫的热泪便掉了下来。从小到大,她拥有的东西一直很少,衣服,鞋子,美食,包括爱,都是寥寥无几的被剩下来的。为了考上大学,她手上的冻疮一层接一层,因为她知道走不出去就要一辈子被困在那一亩三分地。
她以为知识是她的底气,没想到要靠手上的这把刀。
她抬头望了一眼夜空,星河遍布,她咬了咬牙,突然感到自己可能看到新世纪的星星了。
周一伍莹正常上课,周呈南来找她,看她没事人一样,担心的问了好几遍,她都说没有事情,不要小题大做。她太能伪装了,周呈南放下心来。
有一天,她问周呈南如果将来他俩结婚了,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周呈南愣头青似的,挠着头说,都要行吗?晚来的那个咱交罚款。超生也得把孩子留住。
伍莹敛眸问,如果都是女孩儿呢?
周呈南兴高采烈道,那不更好了,她俩能做伴啊,我家里就我一个,小时候跑老远去找别人玩。
伍莹沉默的看他,他以为自己哪一句说错了,捂着嘴不敢再开口。良久,她低语道,不是都要男的来传宗接代吗。这句话太轻了,更像是自言自语。周呈南听见了,神经大条道,啥好基因啊一个个的都想传宗接代,有就要,没有就不要。
命里没有的还能强求吗。
伍莹冲他笑了下,周呈南扮了个鬼脸,他想不到,那是伍莹最后一次冲他笑。
在伍莹刚离家的那段时间,她家里人不敢贸然找上来,后来琢磨过味儿来,寻思怎么能叫她一个丫头片子给拿住。他们商量着,换了个对策。
伍莹她妈找上伍莹说,你要是不想跟大赖结婚,也行,你叫你那个…拿八万八的彩礼出来,我和你爸就同意。
伍莹皱着眉毛,冷淡道:“我这条烂命可不值那么多钱。”
她妈被她噎了下,胡搅蛮缠道:“爹妈养你一场,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啊。这里头还有你弟弟娶媳妇的钱呢,本来不要这么多的,你害你弟没了老婆,难道不要负责任吗?”
“第一,我是没有良心。第二,我弟没老婆要我负责任,那你和爸是干什么吃饭的?他是你们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第三,我谁也不嫁,你非要这份彩礼钱,我就跳河。你找黄河要去吧。”
她妈一跺脚,突然发现说不过她,想拧她,她又冷情着瞪人,叫人不敢下手。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伍莹发现周呈南不对劲,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问他也不说。直到他家里人找上她,她才知道,他在问家里拿钱。至于给谁,答案不言而喻。周呈南的父母一副老实人模样,没骂她,而是苦口婆心道,姑娘,谁家挣钱都不容易,没你这样问呈南要的啊。伍莹脸上火辣辣的,即使不是她的本意,问题也还是出在她身上。
她回了趟家,问她妈把钱要了过来。她妈第一次问周呈南要钱,不知道是经验不足还是露怯了,只要了三千块。有一千已经给她弟弟花了,她气结,给了她弟一巴掌。因为她手上提着刀,她家里人都骂她疯子,胳膊肘往外拐。
伍莹把那两千还给周呈南,说剩下一千她会补上。周呈南讨好的笑笑,他不想惹她生气,就说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都要给他们花的,不用还。
伍莹看着他,突然感到窝囊,她不是嫌他,而是她想,如果爱让人变得窝囊,那不如不爱。她意识到,一旦开了头,后面便是无底洞,所以绝不可以。
“你不信任我。”伍莹叹气,“你爸妈找上我的时候,我根本抬不起头。能不能别这样了,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
周呈南握着她的手,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伍莹摇头,他太天真了,他不知道人是会吃人的。
那以后,伍莹本来以为没事了,谁知道短短一个月不到,周呈南居然又给了她妈一笔钱。她气急败坏的质问周呈南,为什么要这样做。周呈南缄默着。她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突然鼻子一酸。
他们以前不这样的。
伍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吼你。周呈南憋闷的说没事,他可以理解。她知道他是软性子,搁老话说,就是没血性。他本能的只想讨好,他以为给了钱她家里便会对她好。
她说,你是好人,真的,我耽误不起你,咱俩分手吧。
周呈南闻言难以置信的看她,她平淡的说出分手,连眼睛都没红。
他不同意,她叹气说,那算我单方面跟你分手吧,咱俩不合适,散了就散了,不可惜。
周呈南听见她说不可惜,人一下子就崩溃了,他握着她肩膀问:“我哪里做错了?”
伍莹听见他这句话,内心更加笃定了他们之间的不可能。没错,他们都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她说:“从你问这句话开始,就已经错了。”
周呈南失恋了,他消极,颓废,萎靡不振。韩元就听了反而说好,他知道周呈南给伍莹家里钱的事,他很反感这种行为,他认为伍莹一家都是吸血鬼,周呈南跟她分手反而解脱了。周呈南差点跟他打起来,还是窦利钧过来把他拉走的。
窦利钧讥讽他没出息,他说我就是没出息。窦利钧扬手,吓得张与加赶忙拦下他,说可不兴打,打了周呈南更加崩溃了。
周呈南去找了伍莹两回,伍莹都不见他。周呈南暗自神伤,他还沉浸在天塌了的浓重感伤之中。他并不知道伍莹在面对什么。
过年期间,伍莹又见了那个诨名大赖的男人,他的目光像一条脏兮兮的舌头,舔舐着伍莹。他认为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四处传他们滚过一个被窝了。伍莹感到恶心。但她不会去自证,她不需要自证,清者自清。
寒假过后,伍莹她妈怂恿着自己的儿子去问周呈南要钱花,她一边吊着大赖,一边又给周呈南希望。周呈南以为这是他跟伍莹和好的关键,他给了,殊不知,这是压倒伍莹的最后一根稻草。
伍莹知道后并没有发火,她买了一瓶敌敌畏,那天坐在家边的水缸旁看了很久。她看缸面的冰窟窿,冰下的水是温的,她把手伸进去,麻木的想,她的心可能不会跳了。她觉得自己不成熟,她和周呈南都无法妥善的处理这件事情。不知道十年后,他们会不会变成合格的大人,然后很好的处理它。
可是她想,我等不到了。
她拧开那瓶敌敌畏,颤抖着,悬在缸面。霎时间,她热泪盈眶,这真是太糟糕了,她太糟糕了,这辈子再努力,也不过如此。她摁下内心深处仇恨的种子,骂了自己一句胆小鬼。
开学伍莹没去学校,她去打工了,赚到一笔钱,准备还给周呈南。
开春的最后一层冰消融在暖阳下,伍莹托人把钱转交给周呈南,她不好意思再见他了。她走在金水河旁,静静的水流像失去温度的阳光,她拥抱了它。
侯志贵背着画板路过,看见有人跳河,他跺了跺脚,哎呀一声也跟着跳了进去。他想不明白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要跳河。冰冷的河水激着他,他险些抽筋。但当他看到伍莹在水中散开的海藻般的长发,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想浮出水面,然后逃的远远的。
可是他不能。
他隐隐约约又要过敏,具体反应他说不上来,但在人命面前,他必须努力克服。伍莹不会水,也并不挣扎,一心求死,加之河流刺骨,他游得艰难。他的动作很慢,他感觉自己像在外太空,他觉得外太空就是这样的,没有氧气,还会有让他过敏的一切。
伍莹已经没动静了,他拖拽着她,厚重的棉服让她变成十个袋子重的水泥,他几乎要拉不动她。
周呈南是在收到钱后一路打听过来的,那时侯志贵刚把伍莹拖上岸,周呈南挤压她的胸腔,给她做人工呼吸,她那颗冷掉的心却没能热起来。
侯志贵很快叫了车,他们到医院,医生宣布了她的死亡。
周呈南趔趄了下,他想起伍莹还他钱时包的素手绢,她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他。
她对这个世界无话可说。
侯志贵哆嗦跟周呈南说对不起,一定是他病又发了,所以救人没那么及时……要是他没病,伍莹是不是就有救了。他不迭声的说对不起,仿佛是在弥补他们初次见面,他没对伍莹说的那句抱歉。
周呈南猛地抱住他,说谢谢你啊,跟你没关系。谢谢你。侯志贵后脖子灌进了他的眼泪,真冷啊,又是那么的沉重。他们谁都没有抬起头,看看那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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