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1)

在骆修启的殷切期盼中,历时半月,终于看到了凛冽风中飘扬嘶吼着的大祁战旗。

沈安不会武功,此次出行,沈明欢并没有带上他。

本着自家没有别人也不能有的原则,沈明欢也不让骆修启带随行侍候的下人,包括鲁任。

漠北的天是灰蒙蒙的,像是倒映了满地的黄沙。

风中掺着沙砾,吹得人皮肤生疼。

沈明欢将马车的帘子放下,罩得严严实实,然后让人传话,请瑞王于最前方骑马领兵。

他很有道理:“第一面是很重要的,殿下若是坐着马车进了军营,岂不是让众将士觉得你娇生惯养?那还如何收服他们?”

骆修启咬咬牙,不甘不愿地下了马车。

他身上的盔甲对于抵御风沙能起到的作用很小,豌豆王子只觉得浑身都疼。

骆修启苦笑,先生哪儿都好,就是太严厉了。

沈明欢这段时间的成就包括但不限于:让骆修启在烈日酷暑和刮风下雨时练习骑术、让骆修启一日三餐只吃窝窝头、半夜在骆修启耳朵旁敲锣打鼓把他叫醒……

美其名曰“磨练心智,提前适应军营艰苦朴素的生活”。

系统初听到这话时犹犹豫豫:[宿主,真的有用吗?]

如果有用的话它想给乖崽也安排上,苦是苦了点,但毕竟成长嘛,哪有不苦的?

乖崽不能输给任何人。

当时沈明欢舒舒服服窝在松软的毛毯中,笑吟吟地回:[有用?减寿算吗?]

系统噤若寒蝉。

卓飞尘带着一支小队迎出来很远。

年近五十的将军两鬓已经染上了霜白,风沙在他脸上雕琢下了岁月的痕迹。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但眼神依旧锐利,只是因为近来频发的风波,掺了几抹苍凉与悲哀。

刀斧胁身也不曾妥协的大将军,曾经最看不惯仗着家世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如今也开始学着圆滑处事了。

——他已经连累了一个万人期待的皇太子,再不敢拖累别人。

骆修启灰头土脸,远远看见黑压压骑着战马的身影,顿时容光焕发。

“卓将军,久仰大名,我虽长居京中,也时常听闻卓将军战神之勇武。”

“不敢。”卓飞尘心中不愿,还是恭敬开口,短短两个字,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或许是被沈明欢折磨得够呛,骆修启竟没在意对方的“冒犯”,他十分友好地展现自己礼贤下士的一面。

从气度夸到着装,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骆修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唯独不曾对卓将军千里相迎道一声“谢”字。

或者说,他甚至意识不到这一点。

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被迎来送往、众人簇拥,不都是应该的吗?若是卓飞尘不来迎接,那才叫大不敬。

骆修启骑马在最前方,之后就是沈明欢的马车。

沈明欢伸手拂开车帘,他这具皮囊本就无一处不精致,漫天漂浮的尘埃里,更显得他的手指白皙修长。

卓飞尘状似无意向后看,恰巧起了一阵风,卷起地面上的黄沙,铺天盖地砸向众人。

马车帘幕掀开,卓飞尘不顾肆虐的风沙,努力睁大眼睛。

端坐在马车里的公子白衣胜雪,他一手还保持着拂开帘子的姿势,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折扇。手腕微微动作,折扇便划过一个极美的、也暗含杀气的弧度。

沈明欢微微抬眼,目光凛冽。

他松开手,帘幕顺势缓慢滑下,他另一只手上仍握着折扇,像是握着一柄削铁无声的利剑。

帘幕合上,卓飞尘眨眨眼,才发觉眼中似是进了沙子,干涩难受。

他不着痕迹地转回头,心想,原来这就是沈明欢,果然如曲正诚所说,龙章凤姿,不同凡响。

单就那使扇子的手法,卓飞尘确定这人是会武的,而且武艺还不低。

他知道沈长卿有个宝贝得不行的孙子,也听闻那孩子文采斐然,号称文曲星下凡,却未曾听闻这人在武艺一道上的建树。

无怪曲正诚的来信写得神神秘秘,原来是遇上了也喜欢隐瞒身手的同道中人。

曲正诚还说,他可以相信这人……

罢了,他还是更信自己。

车队浩浩荡荡驶进军营,按律,军中所有武官皆要在营阵前等候。

配享有这种待遇的不是二皇子、不是瑞王,更与骆修启无关。

他们致以尊敬的是兵马大元帅。

可惜骆修启不知道。

他于两列纵队中间穿行而过,哪怕已经尽量掩饰,高昂起的头颅还是出卖了内心的激动。

杀伐果断的战士和京中唯唯诺诺的下人是不一样的,越是强大者的臣服,越能带来极致的虚荣。

深秋已然有了些微的凉,漠北呼啸的寒风中,骆修启短暂地感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带来的美妙滋味。

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

黎承濯脚下就是氓山。

氓山曾有过很多名字,鬼山、长哭山、无望山……

史书中,这里曾有整整七百年都陷于战火,山脚下有尸骨皑皑,山顶上有血色弥散。

直到一百六十七年前,黎兰在氓山以北建立了政权,据山之高险以攘外敌,氓山才渐渐被叫回原来的名字。

如今各国蠢蠢欲动,黎兰势微,氓山的和平局面又被打破。

夜已经深了,黎承濯皱着眉看桌上铺开的地图,烛火跳动,他忽然抬头无奈一笑。

“皇叔,您早些休息吧,无需陪我。”

一旁小鸡啄米式点头的老人用力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而效果似乎并不大。

黎岳睁着朦胧的双眼,固执道:“那不行,我在这,你需要商量的时候还能找到人。”

两年前与寇国一战,黎兰年轻的将领全部战死沙场,虽然打退了敌人,自身也元气大伤。

可惜没有时间让他们修养生息了,仅仅两年,根本不足以让新的一代成长起来。

黎岳早已退休多年,可黎兰已经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只能再度出山。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黎承濯的能力不弱于他,相反,他年纪大了,早先年征战沙场留的下无数暗伤,也嘶吼着要他倒下。

他如今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令人发笑地虚张声势,只希望能多给他的侄子一点底气。

但凡有一位敌人忌惮他的存在,他强拖着年老体弱的躯体来氓山就算有了意义。

“太子殿下,师父。”有人掀开了帐帘,大步走进,双手递上一纸信封。

——生死存亡的时刻,这已经是最恭谨的礼仪。

“祁朝二皇子已经抵达,据说对方对这位兵马大元帅并不怎么敬服,这是我们的人送出来的消息。”

郑卓低声又快速地将信件的来由解释了一遍,而后安安静静地等着两人看完。

黎承濯刚舒展的眉头又不知不觉地皱起来,他沉思片刻,转头问道:“皇叔,若是我们趁此机会,主动出击,您觉得有几成胜率?”

黎岳没想到黎承濯会如此大胆,他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而后思考片刻,“不足三层。”

“三层……足够了!”黎承濯拍案而起,断然说道:“若是坐以待毙,才是半分胜率也没有。”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这么莽撞地冲上去,黎承濯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

甚至他余光瞥见一旁站着的郑卓,还能挤出笑容安抚,“阿卓,你先去休息吧。”

郑卓是黎岳两年前收的弟子,老人妄图燃尽生命最后的余晖,来为自己的家国再筑上一段屏障。

可惜上苍不曾眷顾黎兰,偷偷地为这份传承又加上一个期限。

两年的时光,实在太短太短了。

若非无可奈何,又怎会轮到黎承濯上战场?

黎承濯是黎兰唯一的继承人。

黎老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为她虚置后宫,即使皇后一直未有身孕,也挡下了所有来自前朝的压力。

任凭朝臣逼迫,坚决不肯纳妃。

皇帝都打算在宗室中过继一个孩子培养了,没想到已经是“高龄”的皇后怀孕了,也就是黎承濯。

老年得子,黎兰帝后对其如珍似宝,他的太子地位不可撼动。朝臣原本还有顾虑,在黎承濯慢慢长大并展露其天赋以后,也就渐渐安了心。

他原本该顺风顺水地继承皇位,然而如今的黎兰就像一块大肥肉,谁都想咬一口,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了。

战士军前半死生,他身为太子,又怎能在后方坐享荣华?

郑卓犹豫着点点头,便躬身行礼告退。

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并不好,的确是需要休息了,否则只会拖累战友。

在走出营帐之前,他忽然又迟疑转身,低声问:“殿下,我们能赢吗?”

他们赢过祁朝一次,赢的不算漂亮,而为了那次胜利,他们已经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或者说,他们还有垂死挣扎的必要吗?

黎岳眼神中的困意瞬间褪去,他像是很不满郑卓说出这种扰乱军心的话,语气冰冷又掷地有声地说:“我们必须赢!”

身后即是家国。

如果氓山失守了,攻陷黎兰将再无阻碍。

郑卓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很多时候,坚定不移的决心在残酷的命运之前,就如同土牛石田。

他没有要放弃,他只是有些迷茫。

“别担心。”黎承濯说:“即便输了,孤一定也会死在你们前面。”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不可能看到黎兰亡国,因为在那之前,他一定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毕竟成长嘛,哪有不苦的……但是这也太苦了吧呜呜呜

氓山的原型参考了贺兰山,就是那个岳飞诗里“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贺兰山。

自秦汉以来,历朝历代都有数不清的战争在这里展开。贺兰山下尸骨皑皑,还有个名号叫“战争山脉”。

提问:如果氓山参考了贺兰山,那黎兰参考了哪个势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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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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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快穿]
连载中寒星孤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