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

骆修远住的这个小院,也只堪堪整理出了房间和小厨房,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旁杂草密布,只能影影绰绰间看到生了青苔的石块路面。

沈明欢于上方穿行而过,衣摆拂过草叶,沙沙作响。

骆修远坐在床头透过窗户往外看,便见那人眉目疏朗,手上折扇却舞地飞快,透露出一股无言的嫌弃。

骆修远一愣,而后哑然失笑。

他一时间有些恍然,好似又回到了过去,两人还是亲密无间的生死至交。

——只因这份溢于言表的嫌弃太过奢侈,犹带着朋友才有资格享有的亲昵。

可他并没有失神太久,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了,那人不只是他的挚友沈明欢,那人还是二皇子的拥护者、才情谋略无一不精的沈家家主,沈澈。

他们之间,所隔的不只是政治立场,还有不同理想间的巨大鸿沟。

骆修远忽而忆起三天前他面圣之前。

他的父皇当初能够在夺嫡之战中取胜,那么顺利地登基,离不开他母家的支持。

他的母亲爱极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要不顾一切奔入深宫。他的祖父怜女心切,见无法改变顾成仪的心意,便要骆澹发誓,顾家愿全力支持他,前提是他登基之后,需封顾成仪为后,而太子也只能是顾成仪的孩子。

骆澹虽独断专行,强势而暴虐,可他看重面子,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一诺千金。

除非骆修远犯下通敌卖国造反之类的大罪,否则他会一直是祁朝的太子,然后顺顺当当地在舅舅的支持下登基为帝。

但三天前,骆修远用这个承诺,以他自愿放弃太子尊位为代价,换圣上恕卓飞尘无罪。

沈明欢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那天之前,骆修远从未见过他这位挚友的仓皇神态。

当时沈明欢匆忙赶来,鬓角发丝微乱,稍显狼狈,可向来对自己仪态要求极高的公子却完全不曾顾及。他抓着骆修远的手腕,恳求地说道:“殿下,再想想别的办法,你再等等,我一定能想到的。”

骆修远只是悲哀地望着他,“可是明欢,我们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

“骆修远!你怎么就分不清轻重缓急?”沈明欢推开他,愤怒地大声说:“你知不知道这个太子之位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个承诺对我们有多重要!”

全天下都知道圣上不喜太子,如果没有这份承诺,即便骆修远表现得再出色,也注定与皇位无缘。

骆修远试图解释:“明欢,我正是知道轻重缓急才如此决定,太子之位以后还能想办法,卓将军却不能等了。……再者,沈家上下一片丹心,明欢你更是八斗之才,即便没有我,父皇他……”

“你是笃定了要如此施为?”沈明欢只是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骆修远看着他闪烁着怒火的眼眸,叹了口气,“是。”

“无更改可能?”

“是。”

*

瑞王府。

二皇子十六岁之后便得了恩典封王,出宫建府。原本他应该领命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可圣上怜他年幼,特许他暂留京都燕陵。

这一留,便是四年。

早先还有文臣上书请求遣瑞王去往封地,被圣上严词驳回又赏了几板子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说废太子是不受圣上宠爱的孩子,那二皇子恰恰相反。

皇帝对他的偏爱有目共睹,他享有与骆修远判若云泥的待遇。

当今皇帝于臣民而言是暴君,对他却是慈父。

“王爷。”二皇子的心腹鲁任禀报:“沈澈今早驱车去了灵王府,殿下,您可得小心,依属下看,这人不是个老实的。”

说不定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又或者是来他们这当卧底来了。

“本王原也没信他,只不过……”骆修启轻哼一声,强行抑制心中弥散开来的喜意。

没办法,谁让他一想到这件事就很开心呢。

“只不过,我那无所不能的皇长兄天天挂在嘴边上的挚友兼人才,如今却只为我效这犬马之劳,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吗?”

鲁任忙奉承道:“殿下高瞻远瞩,倒是属下多嘴了。”

“本王知道你的忠心。”骆修启表情阴狠,“沈澈……他既然敢投靠,本王也敢用,沈家,也是很不错的一颗棋子。”

平心而论,沈家的确不是一个小角色,虽无人在朝为官,可依然能影响到众多文人。

沈老爷子沈长卿门生遍天下,关键那些人还很奇怪地将这份师徒情看得很重。

再加上多年累积下的人脉,满朝文武之中,不是与沈家有旧,就是欠了沈家人情。

骆修启表情愈发晦涩。

可惜,却不愿为他所用。

他那愚蠢的皇长兄有什么好?不过只比他早生一月,所有的目光便聚于其身,而他却无人问津。

从小到大,骆修远不论做了什么事,都能引来一片赞誉,就连他身边的宫女也会多给骆修远递一块点心,才名满京城的沈家明欢也唯独只待骆修远不同。

可是凭什么呢?骆修远有哪里好?他不过是一个,不得父皇爱重的可怜虫而已!

他偏要向天下人证明,骆修远能做到的,他骆修启也可以。

骆修启冷哼一声,对鲁任问道:“让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都办好了。”鲁任说:“我已安排了人,将沈澈归顺殿下之事宣扬了出去,如今就连贩夫走卒也知道。”

“做的很好。”骆修启大笑着说。

卧底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沈明欢啊沈明欢,你最好是真心归顺!

*

沈明欢不见外地进了屋子,很有礼貌地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骆修远微顿,他没想到沈明欢的脸色如此平静,仿佛那天嘶哑着说要割袍断义的不是这人。

“……沈家主,你忘了,我已经不是太子了。”骆修远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提醒别人这一点,明明是自己被废,结果最先接受事实的也是自己。

他还没习惯如此疏离地与沈明欢交谈,因此语气微微有些不自然。

沈明欢眉眼一挑,散漫而随意地说:“哦,习惯了。”

骆修远忽然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他看着沈明欢始终不停的扇风动作,低声说了句“抱歉”。他这几日不曾中断过汤药,早就习惯了这味道。

骆修远吩咐常茂将隔壁小厨房煎药的火灭掉,然后将房间内的窗户和大门全部敞开。

左右他们俩说不出什么机密的事,这个破败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来,所以其实没必要那么小心。

“殿下。”常茂脚步不动。

先不说药得准时吃,且这火一断,这副药便毁了。这些药材对太子而言是小事,对灵王来说却是一等一的珍稀。

在燕陵这种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失了圣意,又无权势,便是牛童马走也能欺得。

常茂当即就要开口劝阻,又怕沈明欢看了笑话,觉得太子殿下御下不严,表情间有些为难。

骆修远露出几分严肃,“快去。”

“去什么去?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沈明欢轻笑一声,折扇合起原想顺手敲敲骆修远的额头,不期然瞥见常茂警惕戒备的神情。

于是他手腕一转,重新将折扇打开,“这么大的人了,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吗,殿下?”

尾音上扬,很容易让人产生正被关心着的错觉。

骆修远心中忽而泛酸,“明欢,你可真不讲道理,嫌弃刺鼻的是你,不同意的也是你。”

可不是不讲道理吗?明明那么决绝地与他断交,却又这么自然地担忧他。

骆修远挥挥手,让常茂退下,没再要求他将煎药的火灭掉。

常茂松了一口气,抱拳行礼,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沈明欢,低头退开。

沈明泽没有注意,他正四下寻觅,自顾自地从桌子旁扒拉出一张椅子。

而后目光微顿,将折扇塞回袖子里,又从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来。

——也不知他在袖子里藏了多少东西。

骆修远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将椅子从上到下擦了一遍,无奈道:“不至于,明欢,这是才擦洗过的。”

再怎么样,他的房间也不至于没有一张能坐的干净椅子。

“嗯嗯。”沈明欢敷衍地应和,手上动作却很诚实。等他终于满意地对着自己的成果点点头,才随手将依旧雪白的帕子放在桌上,施施然坐下。

[宿主,真没想到,你还会擦椅子。]系统真心实意地赞叹,犹如看到三个月大的婴儿突然爬起来做完了一桌满汉全席。

沈明欢难以置信:[这种有手就能做到的事情,是什么让你产生我不会的错觉?]

[……]系统很想回到一分钟之前,把自己的语音系统给卸载掉!可谁让沈明欢还是它需要捧着的祖宗呢?系统深吸一口气,[只是觉得很不搭嘛,宿主你看着就不像是做这种事情的。]

[这倒是,从前这种事哪用得着我亲自动手。]他的族人们远比他更细致耐心,总能先他一步将他的各个方面都安排妥帖。

沈明欢慢悠悠地说:[所以,小九啊,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大的牺牲了吗?]

[……]

骆修远:他关心我!他对我好!你看他的态度,只有对朋友才会这样!

小九:不,他只是单纯地嫌弃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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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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