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出了城一路向南，累了就休息，困了就睡觉，饿了就去抢，去偷，他什么都吃得下，路边的树皮，洞里的耗子……
观棋跟着他路过了枯死的树林，看到了到处逃窜的饿民，沿途都是饿死的人，躺在路边，没等到亲人来接他们回家。
他还在往南走，从冬季走到春季，应是百花盛开的季节，路边的枯树却抽不出芽。
正是傍晚，天上的晚霞那么美，像一滩橙红的颜料，打翻在了画布，不一会儿又逐渐隐去，只剩一片痕迹。
落日的余晖下，少年小小的身影沿着枯河沟河床往下扒，落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像个巨人，落在人间。
从傍晚扒到月升，天上稀稀落落点着几颗星星，他扒了半天，连鱼骨头都没看见。
少年又累又饿，躺在河边睡下了，历史经验告诉他，睡着就不饿了，明天还能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出现……
“啊！”
少年被人踢了一脚，听到了女孩儿的惊呼。
他猛地弹起，看到一个蓝衣少女，有六七岁的样子，横着趴在他右手边。
少女转头，一双明亮的双眸仿若星辰，亮得惊人。
耳边传来少女惊喜的声音，如清泉，似银珠。
“你是活人？”
“你不也是吗？”
少女站起，没敢靠太近“不是，你刚刚躺在这里，拌了我一跤，我以为你死了。”
少年看着她，没有言语，坐下又要往地上躺。
“你别躺这里了，你不回家吗？”
“家？”
“对啊，你也没有家？”
女孩儿凑近看了看少年，说道“你也是逃荒的人？”
少年不语，仰头躺下。
“那你跟我们走吧，你躺在这里会死的。”
“死？”少年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女孩儿，那双眼睛和女孩儿截然不同，纯粹但冰冷。
女孩儿被他的眼神吓到，后退几步，回道“对啊，你要是在这里说不准会像他们一样饿死的。”
“跟你们走就不会饿死吗？”
“当然了！”
女孩儿说完皱眉思索，又道“也不一定，但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躺着等死好。”
少年不语，他能活！
“咕咕……”
空气中传来少年肚子的响声。
女孩儿哈哈笑了几声，说道“你饿了？”
“你有吃的？”少年扫着她，在判断吃食在什么地方，然后去抢。
“我现在没有，你跟我们走吧，他们在做饭，我出来的时候都快做好了，这会儿回去应该能赶上。”
女孩儿伸手去拉少年的胳膊“走吧，他们都很好的，我们一起去南方，我舅舅也在那儿，带上你应该不成问题，以后你每天都能有吃食，可能吃不饱，但绝不会饿死你……”
少年听着女孩儿絮絮叨叨，他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跟着她能吃到东西，他要活，跟着她能活。
女孩儿拉着他往那片星星点点走去。
少年看见面前的空地上，有百十人，有人坐在地上带着孩子，有人在地上铺衣物，有人在一口大锅边做饭，淡淡的香气传来，是米粥。
女孩儿拉着他走向一个坐在树下的壮汉，笑着喊道“舅舅！”
壮汉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温声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如厕不要走太远吗，你怎么又跑到那边去了？”
“我在那边捡了个人，我们带上他吧，他也没地方可去，又没饭吃。”
壮汉上下审视着少年，面色沉下来。
旁边另一个男人看了一眼，用手肘撞了撞舅舅，笑了几声开口说“小男孩儿，也是可怜，带上吧。”
女孩儿高兴坏了，笑着说“好！谢谢晓梦哥！”
女孩儿拉着少年走到另一棵树下坐下，少年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口锅上，他在想，如何才能抢到那口锅，这里这么多人，他定是打不过的，说不定会被打死……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
“嗯。”
女孩儿看着他，皱眉问道“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呢？”
“我不知道。”
“那你爹娘呢？”
“跑了。”
女孩儿疑惑地问“跑了？跑去哪里了？”
少年视线从那口锅移回，盯着脚下的土，他很饿，地上连只蚂蚁都没有。
“不要我了，就跑了。”
女孩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瞬，随即笑道“不怕，以后在这里你也能把我们当家人，这里大多是被家人抛弃的可怜人，以后我们就是你家人……”
少年并不关心，他只想吃点东西，什么都行，只要能让他活下去。
“你家在哪儿啊？”
“北边。”
女孩儿噘嘴，有点不太满意“我知道是北边，大家都是从北边来的，我是说哪座城！”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没有说话。
“名字也不知道，家也不知道。”
女孩儿转过头看他，叹了口气。
“那你灾荒过去就回不了家了呀，这世间这么大，你又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以后可怎么办。”
“为什么要回家？”
女孩儿瞪大眼睛，认真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回家。”
少年没有言语。
女孩儿凑近“那你以后去哪儿呀！”
“无所谓。”
女孩儿气愤地说“怎么能无所谓呢！人活在这世上，怎么能没点牵挂呢！”
少年一愣“活着一定要有牵挂吗？”
“不然你为什么活着？”
少年不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但他知道，他得活！
“我娘告诉我，人活着要有个念想，就是你想要去做的事，不然人和动物有什么分别！人有自己的念想，每个人都不一样，你没有吗？”
少年没有，他不知为何而活。
女孩儿昂着头，骄傲地说“没关系，你还小，以后便会有的，现在你跟着我们，先保命。当性命有忧之时，所有念想都是浮云，也是我娘告诉我的。”
“嗯。”
少年觉得她说得对，他要保命，所以，他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女孩儿还在絮絮叨叨“你看这天上的星星，多亮啊。”
少年抬头，寥寥几颗星星，能有多好看？他不理解。
少年看到那边的人喊了什么，便有人拿着碗走过去了，一个一个排着队，颇有秩序。
女孩儿还在抬头看天，像是要把那几颗碎星记下来，少年拍拍女孩儿。
女孩看着少年，他伸手指了指侧前方。
“啊！该吃饭了，走吧！”
他跟着女孩排到队尾，女孩刚刚路过一个包裹顺手拿出了里面的碗，只有他手里空空如也……
女孩儿转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吃饭？”
他伸出双手，又看了看前面冒着热气的大锅，把手放进锅里，应该不会死。
“你拿着，在这等我”女孩将手中的碗塞到他怀里，跑向身后的一位少女，她跟少女说了什么，少女就带她走到不远处的树下，在破烂的包裹里摸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女孩儿便拿着一只碗跑了回来。
女孩儿在他眼前晃悠着那只白色的碗，笑着说“她是阿兰，我们是好朋友，她刚好有一只空余的碗。”
少年只能看到，那只碗比自己手中的大了不少，应该能多盛一些。
“我要那个。”
“这个？给你” 女孩儿将手中的碗递给他
少年接过，想了想，又将手中另一只递给了女孩儿。
过了一会儿，排到了二人，女孩儿笑着跟做饭的老头儿打招呼，少年盯着锅里的米，很稠，至少对他而言，这是他有记忆以来见过最稠的米粥。
他端着手中的碗就往嘴里倒.
“撕……”
“哈哈哈……”
女孩儿将他拉到一边，路上一直在笑。
两人走到刚刚的树下，女孩儿还在笑“这么烫的粥，你得等一等啊。”
少年不语，也不羞愧，眼睛还是紧紧盯着手中的碗。
“你放下啊，这碗这么烫，晾一会儿再喝。”
他的手都被烫红了，很疼，但是没有放下。
女孩儿见他还端着，止住笑声，上去扒拉他的袖子“快放下，手都红了，这里可没有药给你治病！”
少年还是盯着手中的碗。
女孩儿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碗，和自己的一起，放在地上。
女孩儿皱眉，有些生气“你是不是有点傻？”
“嗯。”少年心里盘算，面前这个他还是打得过的……
女孩儿噗呲笑出声来“好吧好吧，你放心，我以后会照顾你的，我在家可是照顾两个弟弟呢！”
女孩儿转头看了看少年，又继续说道“虽然你看起来比我大，但我也是能照顾你的。”
少年还是没有说话。
“我看你呀，不只是傻，你还有点呆。”
“嗯。”
女孩儿又开始絮絮叨叨了，从她的弟弟出生聊到上学堂，聊她家的大鹅，聊她的邻居奶奶……
少年觉得过了好久，他快要饿死了。
女孩儿伸手端起他的碗，递到他眼前“好了，温度刚刚好，喏，可以吃了。”
少年接过，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女孩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咽……
不一会儿，少年碗里便空了，女孩儿还剩大半碗。
少年盯着女孩儿的碗，他没有吃饱。
女孩儿注意到他的视线，咽下嘴里的米粒，说道“我们这样的小孩儿只有一碗，剩下的要留给干活儿的大人。”
少年没有说话，还是盯着她碗里的米粥。
女孩儿伸手递过去“你吃吧，我不太饿，已经饱了。”
少年伸手接过，又狼吞虎咽起来。
女孩儿看着他，笑道“慢点吃，没人来抢。”
他还在埋头喝米粥。
“唉，你是真的是个傻的。”
“我们也算认识了，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少年还是没有回复。
“我叫若芙，他们都叫我阿芙。”
若芙者，灼若芙蕖出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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