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聂鹤筠早起在院子里慢走,天轰隆隆的,似要下雨。
她凝眸望着远处即将高升的旭日,拨开阴霾,欲喷薄而出,可惜一阵阴云拂过,又刮起风来。
聂鹤筠添了厚衣裳,但还是打了一个喷嚏。
“进屋来吧。”逢惊越掀开厚门帘,等她进来。
聂鹤筠一路小跑跟着他进了屋,忍不住搓手哈气:“今天肯定是有场雨的了。”
她定睛一看,原来早就给她把大氅拿出来了。
“今日父亲休沐,一会去找他谈谈吧。”逢惊越轻声说道。
“现在么?”聂鹤筠没有看他,有些犹豫。
逢惊越看着她头上的发簪因为刚才小跑的缘故,似要脱落,便上手往里推了推。
但是从聂鹤筠往后退了一下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好心办坏事了,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聂鹤筠刚才在喝茶,突然被捅了一下脑袋,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只能用手制止他。
“这个簪子就是这样,放心吧掉不了。”聂鹤筠跑到镜子面前又修整了一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犹豫,是因为害怕逢简卓阻拦吗?
聂鹤筠在心里否决了。
她脑中有两个小人在争吵,一个说大胆去,一个说小心前功尽弃。
她在梳妆台前一直纠结耳边的碎发,忽然又有第三个声音出现了。
如果跟逢简卓和左谐洛闹掰了,那和离的可能性岂不是又大了一点!
聂鹤筠眼睛一亮,正要转身时却听见逢惊越轻柔的声音传来:
“那本汇编,贺岩昨日已经校勘大半,也该抄一份给寻鸿斋。”
逢惊越以为她有别的想法,便避开了刚才的话题。
“等到店里再说吧,先去见你爹娘。”聂鹤筠的语气与平常无异。
逢惊越微微怔住,聂鹤筠已经先他一步出门去。
他们二人走到前厅时,逢简卓和左谐洛夫妇刚吃完饭。
聂鹤筠和往日一样向公婆问安,紧挨着坐在逢惊越身侧。
“前几天和宁渝女史的手下见面,还在夸你们两个,鹤筠这次可是给我们逢家长脸了,让薛玉山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逢简卓趁夸聂鹤筠的功夫又痛骂了薛玉山一顿。
左谐洛在一边暗示他收敛一点:“大早上起来骂什么人,呸呸呸!”
聂鹤筠只是微笑,并未接话,她看了逢惊越一眼,便鼓起勇气说出了和寻鸿斋合作的事。
聂鹤筠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低声下气,平淡地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只不过她很巧妙地隐藏了一些信息,或者换一种说法而不改变事实。
于是这件本可以看做是薛家主动求和的事,在逢简卓听来就偏向于自己家拱手相送。
逢惊越眼神复杂地看向一旁口齿流利、张口就来的妻子。
聂鹤筠并不在意逢惊越的眼神,她要的就是激怒逢简卓。
果不其然,逢简卓一下子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逢简卓眼角染上怒气,但碍于是儿媳妇,不好直接发作。
他拧着嘴转过身去,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和薛家人合作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左谐洛也不理解,只好先去扶逢简卓,让他坐下来。
屋子里静下来,没人说话,逢简卓越想越气。
在他看来,这件事不可能是对生意不感兴趣的逢惊越提出的,就把怒火都对准了聂鹤筠。
他心想定是自己平日对她太宽松了,这才敢来触自己的逆鳞,于是大骂道:
“惊越没跟你说过我们跟薛家势不两立吗?”
“泛城的同行谁不知道我逢简卓平生最恨的人就是薛玉山?”
“他们家的人全是白眼狼!谁稀罕跟他家共事?”
“我原先以为你们只是小打小闹,只要店能活下去就好,随你怎么折腾。这下可好,让我这老脸往哪搁?”
逢简卓一连串地发问直逼得人插不上嘴,他脸色黑青,也顾不了别的了。
聂鹤筠面上仍旧是客气的微笑,心里丝毫不动,她嘲讽似的想逢简卓最讨厌的人难道不是她父亲吗?
讨厌到要毁掉别人女儿的一生还不解恨。
她正想反驳时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逢惊越没有去看她,只是用力地握了一下。
原本他以为父亲骂几句薛家出口气便完了,可是父亲居然把事情都怪罪到聂鹤筠头上,逢惊越心里愤愤不平,于是情急之下才握住聂鹤筠的手。
“父亲说的事我都考虑过了,不过丢脸一说无从谈起。”他突然开口。
“逆子!”逢简卓平时跟儿子说话就容易吵起来,此时听见他当着媳妇的面忤逆自己,更是怒气十足。
他瞪着眼指着逢惊越说。
一旁的左谐洛赶紧出来当和事佬,想让暴怒的丈夫消消气:“你这个暴脾气,先听儿子解释。”
逢惊越依旧稳坐在座上。
而聂鹤筠看着父子俩争执不肯相让就想起自己亲爹和亲大哥。
不过他们起争执的时候很少,更何况最近大哥忙着剿贼,父亲担心还来不及,更别说打骂。
于是聂鹤筠很新鲜地在一旁默不作声看逢惊越如何应对。
只见逢惊越面不改色地阐述自己的理由:
“一来是薛家二公子来找我们求合作,并非我们倒贴;”
“二来此事宁渝女史也十分赞同,她已着我们去寻合适的画师,如果此时毁约,得罪了宁渝女史是极其得不偿失的事;”
“三来套印之法为薛氏印坊所独霸,如果能以小换大,这笔买卖能赚的可比普通的方式多多了。”
逢简卓自听到是薛家主动来找的时候脸上就缓和了一点,听到最后心里的怒火已经远不如刚才那么旺了。
他自然会权衡利弊,而这三点句句说到他心坎上。
但是在小辈面前又拉不下来面子,只好又大声宣告自己的威严:“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必须提前报给我们,否则还不知道你们能惹出什么祸来!”
说完便愤怒地拂袖而去。
左谐洛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逢惊越和聂鹤筠:“你爹最近公务忙,所以有点着急,鹤筠别往心里去。惊越,今天带鹤筠出去玩散散心。”
随后就赶紧去追逢简卓。
她好不容易跟上逢简卓的脚步,走近了便冷着脸斥责逢简卓今天说得太过了。
“我听他们那么说能不气?”逢简卓嘴上一点亏也不想吃。
“哎呀你这个倔脾气,你那个儿子就是跟你一摸一样!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咱儿子的心思,你偏不听,他好不容易有个感兴趣的人,要让你搅和了!”
左谐洛气愤地瞪着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逢简卓平时不怎么在家,对儿子的关心的确不如左谐洛。
左谐洛便将那日在逢惊越书房看见聂鹤筠画像的事告诉了逢简卓。
逢简卓听完大惊:“怪不得媳妇说完话他那么自觉,不过我骂他是应该的!”
左谐洛没好气儿地翻他一个白眼,死鸭子嘴硬。
而在左谐洛出去之后,聂鹤筠不好意思地挣开手,没有去看逢惊越,只是轻轻说了一声:“多谢。”
随后便回屋了。
逢惊越低头看着松开的手,一抬眼她已经消失不见,失落地叹了口气。
聂鹤筠上手交叉抱在胸前,沉默地盯着窗外飘起的小雨。
她没有注意到逢惊越进来,也没注意到身后灼热的视线。
良久以后,逢惊越才说道:“今日在家歇着吧。”
聂鹤筠猛地回头,忽地落进一双温如暖玉的眸子里。
她想起他刚才为他说的话:“刚才,你为何要替我解释?”
“你不是问我站在哪边,只说不做怎么行?”逢惊越却反问她。
聂鹤筠轻笑一声:“说得跟我让你们父子俩反目成仇似的。”
逢惊越也难得笑起来。
“走,去书房,我想写写字。”聂鹤筠作势就要出门。
“等一下,大氅披上。”逢惊越拿起被聂鹤筠脱掉的大氅,就要亲自给她披上。
聂鹤筠赶紧接过来:“多谢。”
一开门又是一阵风吹来,虽然去书房不必打伞,只需顺着走廊就能到,但还是有必要穿上的。
聂鹤筠在书房静心写字,她最近总是感到烦躁,有时候就很莫名其妙。
她脑海里有几个人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她一直记得任芷卿告诉她的计划,这些天两个人的确都在做准备。
眼看赏菊宴的日期将至,她又期待又有点紧张。
一个不小心,字就写歪了。
聂鹤筠颓废地看着纸上乱糟糟的字,简直比当初薛沛易的字还要难看。
不过她又安慰自己,其实也还好。
她和薛沛易的字肯定是比不上逢惊越那种优秀得令人刮目相看的字,但拿出来也不至于说一无是处。
聂鹤筠又想起这几天和薛沛易的交往,这个人着实难懂。
不过他为了合作的事居然跟踪她,这件事不得不让人注意,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她越胡思乱想,写的字越不如人意。
逢惊越原本在一旁找书,不由自主地就走近聂鹤筠身边,看着她拧着眉下笔又用力又不准,一定是在想心事。
逢惊越无法开口问,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拿着笔龙飞凤舞。
突然聂鹤筠一个泄劲,把笔扔到了桌子上,笔墨差点溅到逢惊越身上。
她才发现逢惊越居然就在她身边!
吓得她赶忙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像小孩子被先生逮到应付作业一样呆立在一旁,手不知道该怎么放。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慌慌张张地把笔放好,离他一步远。
“之前带回来的几本小说,可以打发时间,”逢惊越把手上的几本书摊在桌上,“还有一些连环画。”
聂鹤筠一脸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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