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无垠,泽水为渊。
错落山群,云雾缭绕,烟气飘飘,林楼建筑依山而建,排列有致。
一名少年迈着迅疾的脚步,急急忙忙地跑出楼阁,穿过建筑,越过众人。
他跑得过急,刚好与抱着书卷的一位弟子相撞,书卷散落一地。
少年爬起,留下一句“抱歉”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哎你!”弟子气得指着他喊了一声,旁边的人见状走来为她收拾书卷。
“别管他了,他一直都这样。”
“都是姓阮,跟他哥哥完全是两个样子。”
“长得也不像,不过他这么着急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今年演武大会落幕,去参加的弟子都回来了。”
护宗阵法略一动,一群人御剑而下。
今年演武大会,天渊宗破了玄女门蝉联两届的记录。后者作为近二十年的新起之秀,不仅实力强劲,在当地迅速扎根盘踞,又以拒收男弟子,全女宗门自立,其门主当年更是以碾压之势闻名整个江湖数十年,多少世家子弟和宗门新秀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因而此番众人回宗,人人都笑颜如花,嘴角是压都压不住。
而此次夺得魁首的后生阮珏正在众人中间,接受着前后辈的祝贺。
“哥哥!!”
清朗的呼声由远处传来,阮珏面上喜色更盛,抬眼朝人群外望去,而其余人却神色各异,甚至不少人暗自翻了白眼。
身形清瘦的少年挤进人群中,一把扑到了阮珏怀中。
他只到阮珏的肩膀而已,这一扑便把整个脸都埋进了阮珏的胸口。
余下众人纷纷止住话头,复杂地看着兄弟二人,边缘外的人已经走开去向别人祝贺。实在不怪他们态度冷漠,这阮家二人——阮珏、阮宁安,性格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阮珏人如其名,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待人从来谦和有礼,武学天赋更是奇佳,若不是演武大会每四年才举办一次,他未及弱冠怕已是这一辈的江湖榜首。如此天赋,又如此年轻,就算是自傲,也有几分道理,但阮珏和人交往从来都温和知礼,说是当辈之典范也不为过。
可偏偏他这弟弟,不仅形貌上和自己的兄长毫无相似之处,虽然也精致可爱,可性格实在不讨喜。小小年纪性格阴沉,也不知什么礼数,眼里除了他的哥哥就没了旁人,就连对他的师父也从没有什么好脸色。
两年前阮珏将他带上宗门,那年并非天渊宗招收弟子的时段,但阮珏当时在众弟子间已有声望,更是得了不少师长喜欢,加上这阮宁安在入宗门时,也不知是同琉璃阁长老说了什么**话,竟被破格收入门下,研习阵法,属实是教人惊了下巴。
有阮珏这样的兄长,又得琉璃阁长老独一份的喜爱,这阮宁安即使惹人嫌,却也没多少人对他有什么过激举动,也就是面上嫌弃一些。
阮珏轻轻揉了揉阮宁安毛茸茸的脑袋,想来应是两人分别月余,阿宁这才如此激动。
这两年少年长高了不少,犹记得上一次他像这样扑到自己怀里,也只能把脸埋到自己腹部而已。
两年前——
“哈,想吃么?来啊,爬过来。”
“臭傻子,躲什么?”
“他还想跑,挡住他!”
炎炎烈阳,悠悠蝉鸣。古朴典雅的院落里,家仆退避左右,三个半大的少年围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一人手里拿着沾着泥的馒头往那地上的少年眼前逗着,其余两人围在他左右,一脚踢向他的屁股,少年顿时往前踉跄了一下。
阮宁安意识回笼时,一只鞋底在眼前不断放大,将要踢到他带着尘土的面部时,被一把抓住。
他狠狠往后一拉,拿着馒头的那少年直接被拖拽倒地,发出一声惊叫。
另两名少年怔愣在原地,完全没料到跟前这个被欺负已久的傻子会突然反抗。
阮宁安站起身来,冷冷扫视了几名少年,正想对当下情况判定一二,身体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出。
阮珏和阮宁安是一对孤苦兄弟。
阮宁安因生来便是阴寒之体,天生体弱,灾病不断,父母便携着二子遍访名医,四处寻医问药。
在阮珏十岁那年,他随着父母到了西南魔域。魔域并不似名字那般可怖,而是由于该地山峦环绕,群山连绵,人迹罕至,是许多妖魔的诞生地,又因地势陡绝,走势险峻,便于躲藏,许多被追杀逃难的妖魔皆栖息于此。久而久之,便成了妖魔聚集之处,虽然有众多叫法,但是多数人都以“魔域”简易称之。
当时的魔域有一传闻,传闻说一位高人便是天生阴寒体,从小也是小病不断,大病不停,便自创修习了一门功法,中和寒体,这才得以免除病害。
虽是传闻,但阮父阮母也是爱子心切,便涉险来到魔域,却不想遭逢劫难。两人虽是一身武功,奈何对方数量占优,拼死也只是同归于尽。只留下两名稚子。
阮珏一人,带着年幼的弟弟,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中鹿,投奔父亲的好友谢璟。
谢璟跟阮父阮成是多年的交情,二子又实在可怜,便收留了他们。
阮宁安似是被当时的战斗波及,变得痴傻,只剩吃喝拉撒的本能。他还不能分辨人,只认得哥哥阮珏,其余人唤他喊他都不能应,只有阮珏跟他互动才略有回应。
起初几年还有阮珏护着他照顾他,直到阮珏十四岁那年拜师于天渊宗,不得不离开了阮宁安,从此每月只能来看他一次。
阮宁安痴痴傻傻的,又是孤身一人,谢家子嗣多,常以欺负他为乐,可他又不会说话,不认得人,告状都不会,只能生生挨这欺负。
稚童顽劣,心性纯粹,成人尚有道德礼法的约束,阮宁安既不会反抗,也不会告状,他们更是变本加厉,打骂是常事,有时还不给他吃喝,逼他跪趴当牛马来骑,更甚者还扒了他的衣服,逼他穿女装……只有每月临近阮珏来的日子才会收敛。
眼下,便是这谢家三兄弟掀了他的饭,拿着馒头故意逗他,让他做狗爬来乞食。
倒下的少年连声哎哟叫唤,指着阮宁安怒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呢?臭傻子,找打了吧!”
他欺负惯了阮宁安,现在丢了面子更是恼羞成怒,这傻子就是会反抗了又如何?瘦骨嶙峋的还能打过他们几人吗?
其他两个也是回过神来,皆是一怒。
“娘的你还敢反抗?!”
“打死他!”
说着两人扑了上去,只不过很快他们就为自己长年的胡作非为付出了代价。
被遣散开望风的家仆一开始还没反应,直到听到院落里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惨的哀嚎,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跑到几个小少爷跟前去。
等他们赶到时,皆被眼前的景象震在当场。
谢家三个少爷虽不说什么习武奇才,那也是从小练着的,此刻却一个满脸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一个小腿呈扭曲的形状摊在地上哭着,一个捂着肚子蜷着身子颤抖着。
几个家仆望着唯一站着的浑身脏污的少年,只听平日一声炸雷,少年阴冷的目光扫过来,几人霎时如被毒蛇缠身一般脊背发凉。
夏日天气多变,前刻艳阳高照,天朗气清啊,这后一瞬,便雷声滚滚,电掣风驰,淅淅哗哗地下起雨来。
“这打的这么狠,牙都打掉了!”
“澈儿腿都废了!”
几个女人嚎叫着,哭诉着,心肝儿上疼的孩子成了这样,做娘的心都是揪着的。
“就算是枫儿他们有错在先,他也不能下这么狠手啊!”谢夫人哭道。
“到底是没娘的野孩子,根本不懂轻重,把人欺负成这样!”一个姨娘也哭道。
谢璟揉着眉心,看着自己孩子的样子,心里也是难受。但再怎么说,如果不是自己孩子老去欺负人家,能被打成这样么?好歹是一家之主,多少还是知道点内情,只是那阮宁安不反抗不告状不哭闹的,后院的事他多是睁只眼闭只眼,想着不要闹太大就行。嘿,您说这不巧么,今儿个就闹了出大的。
谢璟又走到前厅,那脏兮兮的少年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也不吵不闹不辩驳,看了他来还客气地喊了声“谢叔”。
你瞅,这也就是个半大少年,你能跟他较什么劲?又不是他先动手的,谢璟就是想要教训都如鲠在喉——理亏啊!
这眼下就只能知会那阮珏了。
连日堆积的阴云像是要下个痛快一般,哗哗的击打着地面,时不时闪过一道电光。
阮珏得了信,没有半分耽搁,策着马就上路了。
前后两日不到,便赶回了谢府。
马蹄声踢踏着泥泞的土地而来,阮珏下了马,匆匆进屋去,这还没见着谁呢,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抱了满怀。
阮宁安扑到他怀里,把小脸埋到他的腹部,闷闷地喊“哥哥”。
他开口说话了!!阮珏简直是欣喜若狂,扶着矮小身躯的手都兴奋得颤抖。
“阿宁,你再叫一声。”阮珏俯身捧着阮宁安的脸蛋激动地说。
“哥哥。”阮宁安脆生生地喊,“哥哥,他们欺负我,我才打他们的。”他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黑眸子闪闪的,定定地望着阮珏。
吐字清晰,逻辑合理,眼神也不像以前痴痴的,水汪汪的一看就很机灵。
“哥哥知道,哥哥都知道,不怪阿宁。”他摸着阮宁安的脑袋,声音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和,“没事,交给哥哥吧。”
阮珏郑重地像谢璟道了歉,并感激了这么多年的收留之恩,留下很多自己在宗门内的所得,还一一去看望了受伤的孩子,补偿一些钱财。他如今在天渊宗声名不小,此事也是自家理亏在先,对方又如此诚恳,谢家这边很快就将这事揭过了。
阮珏则干脆带着阮宁安回了宗门,本只是想给弟弟寻个住所——阮宁安如今恢复神智已是难得,那一年又不是天渊宗招收弟子的时候,他并没想过让阮宁安也拜入宗门。
但阮宁安在入阵时却向他提了与天渊宗内阵修长老会面,还保证自有一计,阮珏那时对他的态度就像得了个宝贝,都依着他,便带着他一试,不想琉璃阁长老真愿破格将他收入门下。
如今弟弟不仅恢复了神智,还和他拜入一个门派,阮珏可真是喜笑颜开,遮都遮不住的兴奋。
而弟弟对别人冷冷清清,有些时候甚至称得上莽撞无礼,目中无人,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缺点罢了,阮宁安得罪了谁,他做兄长的便去给谁赔罪就是,怎么舍得苛责自己这受了这么多苦的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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