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舟在高中不算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苏忆晴成为他的同桌之前，他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会打篮球，个人技术过硬，却不懂得和队友配合；会弹钢琴，熟背世界名曲，但演奏机械毫无感情。
男生们和他称兄道弟，他淡淡回应；女生们向他表达好感，收到的回复永远是强硬的拒绝。
苏忆晴记得那个降温的雨天，同学们三三两两撑着伞回家，少年淋着雨，冰冷的雨点如帘幕般密集地覆盖住他，形影单只，无人在意。
水珠吻过他下垂的好看眉眼，沿着硬朗的脸部轮廓缓缓滚下，落入敞开的领口。他不拿手去擦，只是缓缓地沿着街侧半仰着头走，任由刮风下雨，好似整个世界与他无关。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苏忆晴却觉得他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悲伤。
回过神时少年已然不见，苏忆晴躲在闺蜜的伞下，再也看不清那飞速远去的黑色轿车。
*
“小晴，小晴？”姜喻对着发愣的她招手，“你不会是看帅哥看傻了吧？”
“怎么会？”她弯了弯眼，“看了几年的脸，早腻了。”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眼底的笑意却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她整个人雀跃，不由得就要从工位上站起来，递还手机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作为朋友，她是很为他感到高兴的。当年孤僻的少年如今成了光彩耀人的掌上明珠，受人追捧。
可她却不能够陪着他一起走上顶峰。——苏忆晴小小失落。
但是，她也是和名人做上好朋友了！——她豁然开朗。
不过要是能做他女朋友就更好了！——苏忆晴胡思乱想，狠狠晃着脑袋。
“所以大名鼎鼎的大帅哥设计师是你好朋友！？就是昨晚那个男的！？也就是你的暗恋对象？？”差点忽略了姜喻的惊呼，她正极力地压低声音，一手狂拍着苏忆晴的肩。
“没错啊。”苏忆晴弯了弯唇，扫了照片里的男人一眼。
“啊那他是无性恋咯？”姜喻一脸悲痛地捂住脸，拍着她肩膀的手逐渐放缓了节奏，好似在安慰着她什么，“可惜啊，多帅的男人。”
“不可惜。”苏忆晴一本正经地举起一根手指摇着头左右晃动，满眼写着认真：“男人就应该这样，不要因为爱情分心，专心于事业。”
她的音量稍大了些，周遭投来震惊的目光。
“哎你啊……”姜喻好笑地看她，一上前按住她摇晃的手指，带着点玩味的笑凑近了端详她的脸，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今晚是不是有约会？”
温热的气息痒痒地抚过她的耳朵，绕到耳后的发丝顺势不听话地飘动，苏忆晴几乎是在下一秒猛地后退，脸一下子“唰”地变红，嗫嚅道：“……嗯”
“妆很好看。”姜喻伸手揉她的脸，感叹于小同事脸上如热水袋升温般的速度。
“……嗯，谢谢……小喻。”
“不过是哪个男人啊，这么没事业心。”轻轻加了点手上的力度，姜喻挑起半边眉毛。
还不是那个……能让苏忆晴放弃今晚的夜跑也要去赴约的男人。
约定地点在本地一家格调不错的西餐厅，墙面镶嵌着复古雕花的石膏线条，天花板悬挂的水晶吊灯将浪漫的灯光洒在每一幅艺术壁画之上，苏忆晴一进门就有穿着黑白燕尾服的侍者上前迎接。
有些忐忑不安地接过侍者递来的花束，好在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等待着的窗边侧影。
那个，几年来她朝思暮想、望眼欲穿的男人。
纯白亚麻桌布上摆放着两套银质餐具与骨瓷餐盘，男人身着休闲，曲起颀长的手指似是无聊地轻轻敲着手边的玻璃杯侧，黑色短袖衬衫显白，杯中反射的彩光毫不保留地修饰着他白皙的肤色。
他的面庞清秀，与她记忆中的几乎无差，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那副学生时代的黑色细框眼镜，忽明忽暗的灯光勾勒出他好看的侧颜。男人望着窗外的流彩，唇角微微提起。
“池先生，您的朋友。”侍者平举右手，躬下身，眉眼低垂，声色平静。
“青青！”望着窗外的男人一转头，眼里像是有只小兔在奔跑。
侍者帮苏忆晴拉开椅子，她低声说谢谢，余光提醒她有一道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她，她抿了抿唇，轻拢裙边后坐下。
男人撑着下巴和她对视，眼里含着笑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池舟。”
一份黑色的皮质菜单被推到她面前。“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西餐厅，无非是些牛排、沙拉、土豆泥之类的餐品，取了点花里胡哨的名字，用上精致的摆盘，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苏忆晴微微蹙眉，挑来拣去选了份蔬菜沙拉，实物图看着色泽不错，食材也新鲜，养生的不二之选。
“草莓羽衣甘蓝沙拉？”池舟盯着她手指点着的一小行黑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晚饭，只吃这个？哪够？没必要帮我省钱。”
“看着食材新鲜，没那么油腻罢了。”她老实交待。
男人不由分说地在菜单上圈上菲力牛排的字样，而后微微抬眼，瞥见女孩略显局促不安的表情，轻声说：“他家的菲力很不错，不油腻，你听我的，保证符合你的饮食习惯。”
“喝点么？”他又掀着眼问她，眼神晃晃悠悠落在她的鼻尖。
“不喝。”她抽了抽鼻子，鼻尖微微翕动。
“我说饮料啦。知道你不喝酒，西柚汁怎么样？”他笑。
得到她的许可后，池舟招手叫来侍者点单。
“我还真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是过得这么健康。”他微歪着头，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
他记得高中时他给她递家里带来的小零食，她也不多吃，剩下的都偷偷塞回他的桌肚。
少年提着未拆封的薯片袋子，扬着眉看身边的小同桌。
“呀，零食怎么长脚自己跑了？”记忆里的女孩毫无怯意地龇着嘴，笑得灿烂，“它们太恋家啦。”
在线提问！好朋友太养生了怎么办！
池舟转悠着眼睛微微扬唇，能怎么办？最好的朋友，当然是惯着！
池舟的眼神兜兜转转回到眼前他最好的朋友身上，女孩的面庞变化不大，此时她的睫毛正微微颤动着，平添一份可爱，颊间自然而然浮现出浅浅的酒窝，触目所及皆是温润无暇。
“没错，这个点我本来应该在夜跑。”她满脸写着“还不是为了出来陪你”的表情。
“好好好。”男人双手举起，缴械投降，“感谢青青给我这么大面子。”
熟悉的互怼模式开启，似乎有什么横在两人之间的东西慢慢褪去了。
穿着优雅的侍者开始一一上餐，牛排滋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肉里透着微红。餐桌上很快只剩下清脆的刀叉碰撞声，两人时不时地搭上一句话。
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的同桌岁月，他趴着，她坐着，他轻飘飘问上一句话，她慢悠悠地回答。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做宣传设计，活不算太多。”苏忆晴把最后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把腮帮子鼓得很满，嘴角沾上一点酱汁，她随意拿了纸巾抹去，接着说，“刚刚转正嘛，还是个小白，还好同事人好，愿意带我。听说后面会有大项目，和官方合作的，虽然大概率轮不上我的啦。”
“那你呢？rainy大设计师？”说完，她喝了口西柚汁。
池舟将刀叉在桌上放下，叹了口气，干脆将自己放倒在柔软的沙发位上：“我？带着大项目回来，你也看到新闻了，国内游戏行业都盯着呢，难办啊。”
“不过这个新游戏，我很喜欢。”他前倾身体，笑得神秘。
“那恭候大设计师的作品了。”苏忆晴偏了偏头，差点一头撞进男人充满笑意的眼瞳中。
“公司这次是真的把大项目交给我了，之前的两个项目我不过是参与，这次做总设计，其实是很担心的。”池舟收敛笑容，“我准备在公司附近租一套房，方便每天的通勤。”
他今天开了车，没喝酒，也点了一杯西柚汁。饮料入口，酸甜沁上味蕾。“五年了，再回到这里，怎么说都是感慨万分啊。”
“幸好A市还有我的好朋友，青青你在啊，”
男人仰着头看天花板，没有察觉到面前女孩微妙的表情变化。
苏忆晴咬着唇，在心里暗暗数着数，一顿饭，池舟再次说他们俩是好朋友。
她知道不能勉强他什么，每人有每人的苦衷，要恨只能恨她自己越界的想法。
这界一越，就到了现在，无法休止。
“吃完了么？”见她放下了刀叉，池舟站起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左手抬起，卷起的衬衣袖间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腕表亮屏，“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她连连摆手，“地铁回去很快。”
还没反应过来，温热的触感猛地覆上她的手臂，苏忆晴的心一颤，抬眼对上他嗔怪的视线：“你在和我客气什么。”
好似被扣上了行动的开关，她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再也没法拒绝，糊里糊涂地被拉上了他的车。
她想池舟若是劫匪，那也早已劫走了她的心。
闻到车里淡淡的香水味后，椅背光滑的触感告诉她，已经坐上了池舟的车。
车内装饰简约干净，黑色的皮质座位柔软、富有弹性，音响里放着交通广播，郎朗女声正播报着今晚天气。
“系好安全带。”驾驶座上的男人启动车辆，向她努嘴。
她乖巧回应，动了动身子，把身子调整到舒服的位置。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一偏头就可以看见司机清晰的侧脸线条，他时不时确认着后视镜的状况，神色认真。
苏忆晴没骗人，她家离餐厅真不远，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
“这里？”池舟偏头问她。
“是哒，今天谢谢你了，又是请我吃饭又送我回家。”
“别客气，下次你请我。”他狡黠地笑，视线越过她的头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小区的建筑。
“那我走啦？”
苏忆晴正欲下车，拉开车门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她缓缓转头，对上的果然是一双渴望提问而又欲言又止的眼睛。
“怎么了？”她轻声问，已探出的半个身子缩回车内。
“青青，我问你个问题。”
池舟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末了，还是缓缓开口。
“怎么说呢，无性恋的人，是不是……不应该这么想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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