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夏出院那天是礼拜六，周文静不放心她一个人，想要先把她接回娄家，但娄夏却挺坚持，说自己一个人可以，都问过医生怎么护理了。她挺着胸膛说过完这个多灾多难的年自己都已经三十岁，又小声说回去了肯定要被李薇薇大题小作对待。
李薇薇与娄尚的新房已经装修完了，也摆进了一些家电，本来说过年期间娄夏会去帮她把床垫什么的软装整一整，但被一场事故耽搁只能作罢。不过里头甲醛指标还没到可以住人的地步，冬天也不好每天开窗通风，本也就没打算近期搬进去。但李薇薇得知娄夏可以出院就开始说要自己带着娄尚和满月搬进去，让娄夏回娄家住她的卧房。用鼻孔想都知道这个行为有多不合适，于是周文静便也只好依了娄夏让她回自己的出租屋。
近几年来，A市的新房总是一开盘就被一抢而空，娄夏付了首付的那套现如今还没交房，甚至连安全网都还没拆完，所以这个出租房一时半会儿她还真退不掉。
不过这次去纽约还是应该问杜若瑶把房卡要回来，以便于未来随时退房。况且新房配套的都是密码锁，到时候把密码告诉她不就好啦？娄夏如此盘算着，却在开门时发现门下卡了个文件袋，掖着门缝儿一动不动。对于平时的娄夏来说，从门缝里用力抽出来一个文件袋并非难事，但现在她大伤未愈，肋骨那块儿的疼痛使得连弯腰这个动作都让她头大，她只能先慢悠悠下蹲，然后拍了张照发在她与狐姐方思莘的那个百年老群里：
[人倒霉时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然后她放下手机，用右手慢慢地地给力，把那个文件袋抽了出来。
刚抽出来就能看到表面的封条是dhl的国际快递封，她正纳闷，翻到正面，看到寄件人那栏写着Ruoyao Du，娄夏立刻为之一振，一改慢吞吞的动作，站起身来迅速闪进门，小心翼翼沿着虚线拆开。
文件袋有九成的空间都是空的，角落里一个浅黄色的塑料牌，是她的房卡。
娄夏的心情一下子差到谷底。
左臂和肋骨无端疼痛难忍起来，她一边感受着这种难过一丝丝侵蚀自己的骨髓，一边却又暗骂自己的这份矛盾心情。明明杜若瑶做得很对，她一定是知道自己要买房，担心房卡在别处，退租有麻烦才给自己寄回来，而且刚才自己还在想着要去问她要回来——娄夏以指腹摩梭着封条上的Expedited——怎么现在收到一个千里迢迢寄回来的dhl加急件反而却难过起来了？
不过她也真是的，但凡问过周文静就知道租期结束还早，这东西不急着要，寄个平邮不就好了？娄夏记得dhl国际快件加急件比平邮贵了不少，这一个快递不知道抵不抵得上换把锁的钱……杜若瑶真的没考虑到吗？
她挪到沙发旁坐下，盯着快递袋子发呆，那上面不仅有杜若瑶的英文拼音，还有非常详细的寄件方地址、邮编与联系方式。
啊，不会吧，是她想的那样吗？
过了一会儿，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娄夏打电话给周文静，那边接得很快，急匆匆问她怎么了，娄夏问得模棱两可的：
“妈，我才发现我好像有张房卡不见了，就那个淡黄色芯片卡，现在只有一个了。”
周文静舒了一口气说：“你个小糊涂蛋，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你杜老师那里了！年初二她回国的时候来看你，放你床头了，不过后来我好像也没见了，怎么？没找到呀？要不你问问她呢？”
娄夏答应着，又听了两句周文静的唠叨后挂了电话，猜想得到了证实，此时她的脸上却是笑意盎然，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猫。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她立刻打开旅游app上下划拉开始找去纽约的机票，既然某位杜女士费这么大劲寄加急件告诉她自家地址，那她再不着急订机票是不是不礼貌了哇？
第二天一早，家里门铃响得很有节奏，娄夏打着哈欠去开门，她几乎百分百确认门外是自己老妈，所以看一眼猫眼，才会被李薇薇的脸吓到。
她把人请进来，安顿在沙发上，然后慌忙地去洗漱：“不好意思啊，才起床。”
李薇薇把随身带的保温桶放在茶几上，笑呵呵道：“是我该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妈早晨熬了粥，要趁热喝，就让我给你送来。”
娄夏把头从浴室伸出来，一副刚刚清醒过来的样子，她的视线落在沙发边倚着的拐杖上，嘴里含着泡沫支支吾吾，却迫不及待地要问出口：“你自己来的？”
李薇薇正抽了纸巾斯文地擦汗：“嗯，夏夏住院这段时间，我有在复健呢。”
既已推断出李薇薇对自己的依恋，娄夏看她说这句话便也不自然起来，总会不自觉地就觉得，她好似在比着自己说话，甚至觉得她的腔调和眼神都情意绵绵的……
娄夏可以接的话头很多，但她却没吭声，等她磨磨蹭蹭洗漱完坐到沙发另一端，李薇薇果真开始把话题往她身上牵：“医生不是说夏夏过几周拆了石膏也要复健吗？我们一起。”
她一边开始拆保温桶外面的隔热袋，一边说：“之前你在西北说的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直坐轮椅确实也不是办法，太过于依赖你了，恰好又遇上你为了我和满月而遇到这么大的事故，我肯定得自己坚强起来……”
“咳，”娄夏有些强硬地打断她，“薇薇姐，我之前说你不应该过于依赖他人，并不是嫌你麻烦，我的车祸也不应该是你开始复健的唯一契机，满月成长的需要是你的契机，某一天天气晴朗想出去散步是你的契机，只要你想，只要你不甘于颓废，任何一件小事都可以是你的契机。我们都是为了自己活着，你是为了你自己、自发地在做这些，而不是因为我。”
李薇薇旋保温桶盖子的动作缓了缓，她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娄夏问：“薇薇姐，你怎么看我的？”
这问题问得有些泛，李薇薇想，她笑得有些勉强：“你说什么方面？”
娄夏盯着保温桶：“你知道我喜欢女人，是不是？”
“我……”
“你把我当妹妹，你很爱我，却又觉得同性恋很不堪，很不希望我喜欢上女人，”真话穿插着假话，走两步下一个台阶，“恰好，我能够代替娄尚照顾你和满月，甚至连车祸都能挡在你们身前，所以你就想把我留住，留在这个家里，对吗？”
“夏夏，我没有……”
“薇薇姐，喜欢上杜老师，我很抱歉。”娄夏垂着眼皮，“我知道你作为她的家人，肯定很不赞成这种取向偏颇的，甚至可以算是**型学生对老师的爱。可我真的不是随大流而喜欢同性，也不是因为她作为老师带给我了什么而喜欢，而是被她本身所吸引。哪怕她没有一句话消失了半年多，哪怕她对我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还是喜欢她。这次车祸她回来看我一眼，我觉得她心里有我，伤口都愈合得快了，我的大脑和身体都在选择她，我该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
不知道哪一句开始，娄夏开始流泪，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停不下来。
李薇薇抽了纸给她递过去，但一张两张三张，娄夏的泪水却像擦不尽一样，李薇薇有些无措，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鸡丝粥，她突然周文静上身，死马当活马医：“别哭了，粥都快凉了。”
话一出，李薇薇便有些后悔，这是周文静常用的伎俩，娄夏这人把事情与事情分得很开，你和她因为事件A发生口角，并不影响你们可以正常交流事件B，就像现在，她们由于娄夏喜欢女人的事儿卡在了一个点上，同时却也可以让她赶紧喝粥。但李薇薇只见过周文静用这一招，并不知道自己用是否灵验。
……
事实证明，好像不管谁用，都挺灵验的。
娄夏听闻粥快要冷掉，立刻拿了勺子来喝，难得之处在于，她一边喝还能一边继续哭，丝毫不耽搁感情的宣泄。
趁她吃粥，李薇薇的视线随着飘忽不定的情绪晃悠两圈，落在沙发边倚着的拐杖上，娄夏这番话翻来覆去地说，喜欢一个人所带给你的，和被一个人本身所吸引是两件事。这突然就让李薇薇前所未有地理清了些自己对于娄夏这个人的执着——她是真的喜欢身为同性的娄夏吗？还是单纯只是依赖呢？
她对于娄夏的这种依恋从娄满月出生后愈演愈烈的，她坐完月子后生活更加不能自理，娄尚什么忙都帮不上，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和娄满月比着闹人，对比下有着高端工作且做事牢靠的妹妹娄夏就要好得多。
后来国家政策变了，被劝着生二胎，她发现自己开始抗拒和娄尚的性/行/为，于是她开始变本加厉地往娄夏身上寄托更多，她想，自己不再能接受娄尚，是不是因为娄夏过于好了呢？
再后来，听说娄夏喜欢妹妹杜若瑶，她有些莫名地着急，是不是她要被抢走了？当晚李薇薇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如果再瘦些其实眉眼和杜若瑶有一些相似，都随了李家那边基因，是漂亮的凤眼。她不由得生出一些念想：如果她喜欢女人，而杜若瑶又不接受她，那自己是不是可以通过女人的姿色将她留在身边，直到娄满月长大成人呢？
“砰！”娄夏放下了碗，“吃完了！”
她好像哭得真情实感，吃饭却也是又香又快，李薇薇一时半会有点分不清楚，她究竟是有感而发，还是故意演了一场戏来帮助自己认清感情。但无论是前者抑或是后者，都比单纯地把她当作弱者，一味地顺从要让她好受许多。
李薇薇其实很聪明也很坚强，所以她才会在经历生产后，面对退化了的肢体无法接受，从而对他人产生不合时宜的依恋。
下一章咱们娄小姐就要义无反顾去纽约了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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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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