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嘟嘟叭叭

后半的航程格外难熬。

心中无限个念头在打架。

娄夏不是没发现什么端倪,相反,她足够聪明,从种种迹象,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她在床上睡得死去活来时,杜若瑶和周文静交流过。也许是自家妈妈找不到自己,于是就联系了杜若瑶,或许是干脆杜若瑶帮她接了一个电话,而后她们达成共识并不想让她知道,于是粉饰了通话记录。

交流内容她不甚清楚,杜若瑶和周文静都是人精,说话喜欢一层包着一层,但杜若瑶反常的行为骗不了人,明明睡前她自己说了,同行六人就娄夏自己有症状,肯定不是病毒性感冒,传染概率比较小,而且看她悉心照顾的模样,也不像是害怕被传染的样子,怎么后来自己烧都退了反而她缩外头睡去了?

——真怕生病的话,盖张那么薄的毯子在外面睡沙发怎么不怕着凉啊?

这一通电话下来忽地两人就有距离感了,无非是两个可能。

如果是因为爷爷生病,杜若瑶觉得自己来纽约找她耽误事了,那么由于愧疚感或者因为很久不能见面而低落,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因为最近自己刺激周文静有点太过,聊到什么性取向的问题,出柜这事儿娄夏自以为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八十,有杜若瑶这么好的女婿,啊不,儿媳妇,周文静不得把嘴都给笑歪了么?就算周文静又有些情绪反复,依旧揪着同性恋不松嘴,那么她们家里的事,杜若瑶也该留给她娄夏来处理,而不是单方面地就判死刑,硬生生给两人中间隔出一段距离。

推测一下,这其实都是可以拎出来沟通的环节,可她似乎还是把自己当作高中生,什么都不说,难道把伤口藏起来,就可以不痛苦了吗?

之前她飞来纽约时也是一样,留了一堆谜团一声不吭就飞走,学习和事业是很重要没错,但既然她愿意在临行前和自己接吻、上床,为什么反而不愿意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呢?非要靠人出车祸了才肯过来看一眼,现在娄夏胳膊里钢钉还没取出来,暂时还挨不了岑逸阳给她再来一下。

原本这就是娄夏围绕着杜若瑶所纠结的感情了,但现在又多出一条来——爷爷的病,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周文静表里不一,面子上说女儿喜欢谁都行,暗地里却又拿这件事来骗自己和杜若瑶,想拉自己回家去走相亲、结婚、生子的经典路线,那她又该怎么办?这次回家难道就是要和他们断绝关系的吗?

娄夏想得头疼欲裂,后半程都没怎么睡着。

飞机晚点了些,等到降落后再出机场,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娄夏父母一起来接的她,行李箱往后备箱一放,人被安置进了后座。

没有人先开口,直到一个岔路口,娄父靳玉很晚才注意到红灯,刹车踩得很急,娄夏没有防备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忽地一股子怨气就窜上了头,夹枪带棒道:

“不是爷爷生病了么,你们怎么没回老家?看起来还挺清闲,两个人还一起来接我。”

“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说话这么呛呢?!在美国玩疯了,让你回国你很不乐意是吧?”空气安静了一瞬,靳玉忽地暴跳如雷,他脚下还踩着油门,突然的爆发让车子一个踉跄,绿灯亮了,后面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那是你爷爷啊,我们会咒他得癌症吗?他生病了不值得你回来吗?你怎么一点心都没有?”

“行了,行了。”周文静紧紧皱着眉,敷上他的手,“绿灯了,开车,到地方再说。”

爷爷是昨天运到A市的,因为家乡的医院束手无策,只能冒着风险租了救护车转移,进了最好的icu,但情况还是没能好转,肺部感染引起呼吸衰竭,也引发各个器官的衰竭,靠呼吸机撑着,连清醒一瞬都做不到。

娄夏已经好几年没怎么和爷爷正儿八经说过话,从视频仪器上看见他时心猛地一抽,面色如灰、骨瘦如柴、一眼可以望见的痛苦。他太憔悴了,与印象里那个挺拔的身影相去甚远,他病得这么重,她非但没有担心,甚至还一度怀疑他的病是不是家人用来钓自己回国的饵。

“爷爷前段时间,还有意识的时候,说很想见你一面,但那时候还在老家的普通病房,医生说还能撑几年,没料到短短几日,恶化得这么快……”

人人都渴望奇迹,但奇迹之所以被称作奇迹,就是因为他很少眷顾苍生。

苦苦支撑三天后,爷爷走了。

去世后的琐事很多,形式上的也好,流程上的也罢,净身穿衣、办死亡证明、运输到殡仪馆,娄夏都跟着办了,当天靳玉和伯伯靳祏跪在灵堂守了一夜哭了一夜,娄夏哭不出来,刚好帮着联系亲友,安排追悼会。

葬礼那天,靳玉多年没见过的妹妹靳兰也赶回了家,按照家里的习俗,娄夏穿着一身黑迎接宾客。作完遗体道别,看着盖棺,然后被推进火化炉,安静地等了一个多小时,骨架被推了出来,靳玉和靳祏哭着扑上去,娄夏就站在一边的台阶上,看着工作人员把骨头一块块敲碎、压成细碎的粉末,而后扫起来,装进骨灰盒。

钙化骨头很轻易就能被碾碎,看着工作人员利索的动作,娄夏回国一直以来空白的大脑突然就活络起来,儿时的回忆如同泛黄的电影胶卷一样舒展开来。

小时候,爷爷很宠她。

一放假,靳玉和周文静就把娄夏送去爷爷家,他们只来得及照顾娄尚,来不及照顾她。但是爷爷来得及,而且爷爷也不偏心。

加葱姜花椒炖的猪蹄,一斤怕是没有一两瘦肉,可娄夏偏偏就只爱吃那一点儿瘦的,爷爷硬是把一大锅全拆了,瘦肉在她面前堆成小山。

买了板栗回家,也也会把已经凉透了的小板栗藏在煤炉盖下烤到爆开一道缝,耐热的大手一个个剥开,把完整的挨个儿摆在她面前,说趁热吃。

暑假下暴雨,老家的电线被风刮得停了电,娄夏坐在楼梯上百无聊赖,爷爷就蹲在她面前陪着,黝黑的手拿着烧尽的红色蜡烛屁股,在墙上画娃娃脸逗她笑。

A市没有雪,寒假偏生放得不巧,连续两年回老家都碰不上白色的冬天。第三年回到家时也没下雪,爷爷拉着她的手到楼上石榴树下,打开陶缸盖子,慢慢一缸的雪,压的很实,据说是那年初雪他就给她存好了的。

爷爷话不多,娄夏却偏偏缠着要他讲故事来消磨冗长的假期,老革命清清嗓子就讲红军长征,娄夏不满意,摇头打断他要听蚂蚁搬家,他接下去讲蚂蚁长征,娄夏眨眨眼,便也听了下去。

她喜欢的玩具,玩坏了一次又一次,他就买了一个又一个;喜欢扭蛋机里的橡皮球,门后头挂了沉甸甸一包;不喜欢吃的东西,不动声色就到了爷爷碗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就是因为这档子事儿,娄夏丝毫想象不出他病重时食不下咽的情景。

渐渐地,他没有以前有趣了。

渐渐地,娄夏回去得越来越少,只有过年才会回家。

但是适逢回家爷爷依旧每次都来车站接她,只要她手里有包他是一定要接过去的,在家里住的每一晚他都要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渐渐地,娄夏不回老家了。

那天深夜,幺九破天荒地发了一条与营业无关的微/博:

“我许多年没有梦见他,前些日子他却忽地闯进我的梦里,那天我在发烧,异国他乡,睡得很沉,梦见空中游着红色锦鲤的大厅里,他坐在主座大手一挥对我说,爷爷来接你。”

“梦里他可以喝酒可以抽烟,说话也中气十足。”

“醒来后我不明所以,甚至忘记了梦见过他。”

“却在为他下葬的今天忽地想起,顿悟,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对我太好了,离开前还不远万里来让我看看他。”

“从前的宠爱犹如从前的衣裳,长大后,不是不愿意穿,是无可奈何了。”

半夜,点赞和评论却在一直上涨,评论区里粉丝们为爷爷点起蜡烛,娄夏看着看着,眼泪就又蓄满了眼眶,刷到前排的评论有个叫“嘟嘟叭叭”的铁粉评论说“不要哭”。

这人真残忍,刚蓄满了两眶眼泪,却让人不要哭出来。娄夏如是想着,点进去看这个有些眼熟的ID,却见她一条微/博也没发过,动态却有很多,点进去看,点赞了不少自己相关的内容,也评论了不少。

像今天这条微/博,从发出起十分钟不到,她已经发了三条评论,虽然都很短,平均每条却相隔两三分钟,倒还挺深思熟虑:

“不要哭”

“爷爷不会怪你的”

“开心一点”

再往下翻,还能看到她在自己生日直播刷的弹幕:

“生日快乐”

“幺九老师,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新的一岁一定要健康快乐”

“少熬夜”

“祝你得偿所愿”

“祝好运常伴”

……

好多好多条。

就在娄夏感叹原来她如此佛系也配有这样的死忠粉时,忽地看见众多生日快乐里夹了一句不一样的话:“怎么牛奶不倒进杯子喝了?包装盒一般都比较脏。”

……会是她吗?

有了这个猜想,耳边仿佛回荡起杜若瑶温柔的嗓音:

“不要哭,爷爷不会怪你的。”

“娄夏,开心一点。”

娄夏一个激灵,点开“嘟嘟叭叭”的头像,微/博默认的图片,她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儿来。

于是切换App,打开微信,点进两人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离开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那天,最后一条是自己去服务区买提神饮料时问她:“要喝咖啡吗?服务区有卖!”

杜若瑶没有回复,因为前一天晚上被她折腾得太累,在车上睡着了。

写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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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嘟嘟叭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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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感 (师生)
连载中倒立吹头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