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愿者上钩

三年前,除夕夜,杜若瑶在洪家吃年夜饭。

她与李秀宁通常会在继父洪海家过除夕,第二天初一中午就回李家过。这天家里的管家赵妈张罗了一大桌子,她的厨艺着实不错,而且还总心疼杜若瑶瘦,端着慢慢煨好的海参小米盅悄悄放在她面前。洪家人丁兴旺,偌大的桌子坐了二十人还不显得拥挤,自然没人对赵妈的额外定点关怀太过关注。

杜若瑶道了声谢,小口小口舀着喝,还没喝到一半,却收到李薇薇打来的电话。自从李薇薇的亲弟弟李玄福去美国后,杜若瑶和李薇薇的关系近了不少,但还没近到会无缘无故打电话来,于是杜若瑶便退下桌去接通问她什么事。

结果又是被催婚。李薇薇年龄大了,又情况特殊,在这事儿上每次都处于弱势地位,家长们从未把她平等地放在一个天秤上去考虑门当户对,而是以一种“你这种条件随便找个愿意接受你的男人得了”的态度对她。

杜若瑶从催婚这一步开始就不太赞同家长们的话,她从来都给持“结不结婚都可以活得很好”态度,她若是在,会帮李薇薇说说话,或是岔个话题。现如今她不在,李薇薇又喝了点酒,红红火火的跨年夜情绪差得要命,哭着问她,被逼成这样了姐姐该怎么活。

她安慰两句,李薇薇那边好像开了免提,林娴的声音传过来,娇滴滴叫她:

“瑶瑶啊,你帮你姐姐参谋参谋,我上次听秀宁姐说你们学校有个男职工也腿脚不方便的,能不能介绍介绍啊?”

杜若瑶皱眉:“舅妈,那个职工都四十多了。”

“啊呀,四十多也没关系的呀,你看我们薇薇这个情况,哪里去找工作好年龄又合适的啦?我这个当妈的,要是能看见薇薇结婚生子,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算放下了……”

杜若瑶听她说话其实挺累的,林娴似乎根本不把女人当独立的生命体,而是必须要有家庭才能算完整,但当下她也只能敷衍了事,说有机会一定介绍。谁成想,林娴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即使回了美国也要每天盯着杜若瑶问她安排得怎么样,杜若瑶对她爱答不理,她就去找李秀宁,李秀宁也被催得心烦,便也开始问杜若瑶能不能干脆去相亲平台给她找找。

于是在一个月后,杜若瑶总算做了人生中第一场媒。但对象不是那个瘸腿的教职工,而是娄尚。但杜若瑶那年带高三,没时间陪着相亲,于是她只把征婚网上搜罗到的信息打印下来递给自家母亲,说我觉得这个挺合适,你看看。

约好了时间地点,第一次见面时李秀宁陪着李薇薇,娄夏陪着自家哥哥。四人坐在一个卡座里寒暄,从外表看,娄尚并没有任何异常。他和普通人一模一样,甚至还有着超越平均水平的颜值与身材。唯一不足的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娄夏自我介绍是他的妹妹,却表现得像是他妈,给他夹菜,问他喝不喝饮料,给他擦嘴,在他兴奋地跪在座位上时提醒他这里是外面,好好坐着。

每次娄尚有这种低智行为时,娄夏都口若悬河地代他道歉,她说以后她也会一直陪在自己哥哥身边,帮衬着他的生活,李薇薇看着她真诚而漂亮的脸,顿时就觉得若真是把本就期待值低得见底的婚姻托付在娄家也很好。

最后的最后,娄夏对李薇薇说不必勉强,她说李薇薇其实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好,不像自家弟弟有硬伤,即使不和男人结婚也一定可以自己过好一辈子。

娄尚很不高兴地撅嘴:“夏夏,我哪儿有硬伤了?”

娄夏大惊失色:“你听见啦?”

两人道了别打打闹闹走远,李秀宁给杜若瑶发微信:“你姐好像还挺满意的。”

讲到这里,杜若瑶戛然而止。

娄夏迫不及待问:“你怎么找到我哥的征婚广告的啊?”那是娄夏出国前一天给他写的,没买推广,所以挂了好几年都无人问津。

料到她会偏离重点,杜若瑶似乎是有点累,眨眼的动作都是缓慢的:“周阿姨发过朋友圈。”

“……你还点开看我妈的朋友圈呢?”在此之前,娄夏都以为她不玩朋友圈的。

“嗯,”杜若瑶垂首,漆黑如墨的细发自耳后溜出,太多的情绪被遮掩,“你妈妈经常会发你。”

这句话意有所指,娄夏一阵恍惚,而后思绪百转千回地转了一圈,待停下时总算问到了重点:“你——为什么要介绍薇薇姐给我哥?”

杜若瑶没回答。

娄夏观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猜测:“是不是,因为我?”

怎么不是因为她呢?

杜若瑶的心是一堵密封的墙,娄夏将墙凿开一个角,给了她呼吸的自由,却也带给她更多的渴望。

很久的以前,她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娄夏所代表着一切。她是阴暗中的光、是深海中的氧、是无尽迷宫的解。杜若瑶发现自己不随大流的性取向后,自欺欺人地选择将心路封闭,总觉得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在她二十岁那年,却有人惬意灵动地出现在她平淡的生命里,以身作则告诉她,没关系的,喜欢同性没关系的,年龄相差很大也没关系的,所爱隔山海,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但那人在翻山越海后却露怯了、退缩了。

那堵被凿开一个角的墙失去了某种信念的支撑,轰然倒塌了。

原来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

然后杜若瑶绝望地发现了自己那份卑微的、可耻的藏在墙砖背后的窃喜——她喜欢黄珊珊竟是假的,那她能不能是自己的呢?从这一份窃喜暴露的时刻起,她清晰地明白,原来那些“娄夏所代表的”,仅仅是她为了控制自己情感出口而编造出的谎言。有这个谎言在,她便可以平淡自然地接受娄夏对黄珊珊的追求,甚至,鼓励她、附和她、帮她出谋划策。

娄夏出国后,留下杜若瑶蹲在原地,艰难地重新开始为自己筑墙。这一回她把娄夏挡在高墙外,给她设了专属的锁,却只能将那份喜欢与自己划在同一侧,睁眼闭眼都能看见。

谁能整天与喜欢的情绪和平相处呢?那是汹涌不息的波涛,是席卷而来的飓风,是浓郁寂静的长夜,是耀眼灼人的永昼。

神仙且有七情六欲,更何况杜若瑶不是神仙。

刚把娄夏拉黑的那段时间,周文静经常发关于女儿的内容,杜若瑶于是也就养成了没事翻一翻周文静朋友圈的习惯。第一眼看见娄尚的征婚广告时她其实起了些念头,但她总认为自己是一时冲动,也总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谁知时间能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也能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

于是她忍不住了,在那次除夕后,在林娴的步步紧逼下,她总算将蛰伏在心底两年多的念头付诸于实践,这不能算她为了一己私欲牺牲姐姐的幸福吧?她是被逼的,她是被林娴推着要去找一个男人给李薇薇相亲。

——既然谁都可以,那为什么娄夏的哥哥就不行?

如此想着,她已经迅速翻出在自己收藏夹里躺了很久的那个链接,还好娄尚的征婚网页仍在那里,还好她沉着嗓子拿李秀宁的号码打电话联系时对面说娄尚还单身,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李薇薇第一次和娄尚见面的那个中午,杜若瑶并非抽不出时间,相反,她很闲,下午刚好没课,但她依旧让李秀宁去,自己则提前半小时就在餐厅对面的露台咖啡馆坐下,点了杯雪梨汁慢悠悠地喝。

到约定的时间还剩五分钟时,一台褐色的奥迪车停在了店门口,车牌号是LX9958,驾驶室门被打开,走出一个风姿卓越的女人,杜若瑶握紧了玻璃杯,指腹与杯壁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

万万没想到,随娄尚一起来的竟然是他的妹妹,杜若瑶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即使她变了很多。

于是雪梨汁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焦急紧张的心情让她的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直到李秀宁给她发来消息说李薇薇挺满意的,会有第二次约会,她那颗惊慌失措的心才慢慢找回了节奏。

她期待和她的重逢,却又畏惧和她的重逢。

于是她一拖再拖,总算到了满月出生的那个夜晚,周文静联系不上别人,情急之下拨打了她留在快递封条上的号码,半夜三点,杜若瑶出门前还兀自拾掇了一番,洗脸夹发选衣服,在门口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上一双高跟鞋。

她胃不好,喉咙也差劲,经常开慢性药,对去医院的路很熟悉。在那个容易拐错的路口大老远就看见娄夏的车像个愣头青一样,让了随便穿行的小吃车,却无视了摄像头前的右转控制灯,于是她开起远光灯,按着喇叭从她左侧飞驰而去,过了马路后,从后视镜里看见褐色的奥迪车停在斑马线后,杜若瑶便笑了笑,看来提醒的还挺及时。

再后来,在地下停车场,她换高跟鞋换得很慢,从车里出来又抱臂站了一会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娄夏,等了半天,对方居然还不着急上楼,而是摸着自己的车傻楞,杜若瑶忍不住又锁了一次车,白色SUV眨了眨眼睛,滴滴两声,娄夏总算把目光投向自己。

她像是那位信奉愿者上钩的姜太公,轻飘飘督她一眼,便迈步向电梯间走去,还好娄夏跑得够快,在她不得不帮忙按开门键前就蹿了进来,虽然蓬头垢面衣冠不整,但是脸上却朝她笑得像朵花:

“你是不是姓杜?”

杜若瑶心气郁结,决定假装不认得她,既然演到了现在,不妨多演一会儿。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而作为不太高端的猎手,杜若瑶模仿猎物,是在拿自己当饵。

所以后来娄夏在五楼没下电梯,她忍住了没喊她。

所以后来在产房门口,她才会违背自己的智商,说出“我刚知道娄尚是娄夏哥哥”这种蠢话来。

楼上楼下的,区区A城P区里还指望第二个家庭里有如此不负责任的家长取出这种名字吗?

白炽灯亮的刺眼,病房里安静得连呼吸都吵闹。

“叮咚”一声短信提醒音像是砸进平静湖面的石子儿。

看了一眼手机屏,杜若瑶总算抬起头,欲言又止,过分漂亮的眼睛盛着粼粼澈湖,无数情绪叫嚣着翻涌着却又被压下,一寸一寸隐藏在眼帘开合之间,潮起潮落,最终回归平静,一片漆黑,无波无澜。

“娄夏,”她说,“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时间,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看的淡一点,伤的就会少一点,时间过了,爱情淡了,也就散了。别等不该等的人,别伤不该伤的心。我们真的要过了很久很久,才能够明白,自己真正怀念的,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张爱玲

ps 加更一章!

让我们一起祝杜老师教师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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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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