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员希瑟姆所说的书,那本克莉斯亲眼目睹的出现在审判中、厚厚的、类似法典一般的书籍,就是教会编纂出来的鉴别女巫的神圣书籍《女巫之锤》。
书中详细描写了女巫的危害,女巫是如何诞生在欧洲大陆,如何和魔鬼缔结契约,如何从魔鬼那里获得力量,如何驾驶着飞天扫帚参与黑弥撒的。
她们被视作基督之敌,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是死亡的代言人,所有的基督徒必定誓死与她们斗争到底,但女巫拥有黑魔法,她们千变万化掩人耳目,她们躲在黑暗中观察并嘲笑人们的愚钝,她们必须通过特定的方法才能测试出来。
刚开始这本书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张,主要是记录一种银针测试法,普通的女人被针扎之后,会感到疼痛,这是正常的反应,但女巫据说不会,女巫被针扎之后,她们麻木不仁,没有反应,或者反应迟钝——这是‘女巫装出来的反应,她们想要装作和正常人一样’。
于是神职人员会随时随地携带银针,甚至在大街上冲上去就给自己认为的‘女巫’来上一针。
但后来教会认为这种办法已经被女巫所熟知,并且易于混淆,所以他们开始增加测试和鉴别方法,于是《女巫之锤》到后来增加到三百二十七项条款,只要符合其中的两条到三条,她就可以被判定为女巫,然后投以火刑。
克莉斯脸色一白,她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怎么验证身份,如果是那种愚蠢的,被绑起来扔进河里,沉下去就清白无罪的话——
没错,人都会沉下去,但还没等证明清白,你就会被淹死了,因为前提是你‘手脚都被绑住’。
“我知道,”谁知希瑟姆呐呐道:“我知道他选了哪两条。”
因为他看到了霍普斯金主教翻书的一幕。
等他将这两条方法说出来,他惊讶地看到本该陷入恐惧的克莉斯小姐反而微微松了口气,并且露出思索的神情:“希瑟姆?”
“克莉斯小姐?”希瑟姆道。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就听她用镇定的语气道:“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对女巫的审判是一件让霍普斯金分外兴奋并且找到职业荣誉感的一件事。看着大量的女巫在他威严的指斥下面如死灰,在烈火熊熊中尖叫着化为灰烬,霍普斯金都感觉自己距离天父的国度又进了一步。
‘上帝给了加百列宝剑,因为他知道爱与和平不能解决这世上的一切。’
霍普斯金默念着来自《圣经》的教导,这是他力量的源泉,他今天又要行使天父给予他的权力了,但这一次他面对的基督之敌比以前更为狡猾、阴险,难以对付。
他坐在了审判席上。
这一次来观看的人更多了,似乎昨天的消息传得很快,在开席的前一刻,甚至还有气喘吁吁三五成群的人们跑步而来,很快蒙面守卫设置的警戒线就被他们轻松超越了,偌大的打谷场甚至连磨盘上都挤上去了六个人。
哦不,七个,一个四岁的孩子踩着壮小伙子的肩膀,兴致勃勃地登上了最高位置。
“安静,”就见一个黑袍教士试图让鼎沸的人群安静些:“都安静!”
“他们安静不下来,他们迫不及待要见到基督的敌人,”就听霍普斯金面无表情道:“那就把克莉斯带上来,今天我不会叫她的姓氏,因为她即将会被王室除去高贵的姓氏!”
克莉斯被带了上来,她和昨天那个可怜的女人相比,只是形容憔悴了一些,但衣衫完好无损,而且她的内衣是细腻洁白的棉布,而外面的裙子的材质则是丝绸,甚至她还有一双柔软的小牛皮靴子,而她的仆人艾玛只有一双高帮的木鞋。
她的面容看起来平静又端庄,让人们不由自主感叹她确实具备贵族的尊严,随之而来的是人们一下子忘记了她‘女巫’的身份,而想起并且伤感她即将到来的命运了。
“克莉斯,”就听霍普斯金道:“你是否承认自己受到魔鬼的蛊惑,试图与他建立交流,诅咒并且侮辱基督,意图给你的领地博尼菲带来疾病、灾荒和痛苦?”
克莉斯自然否认:“不承认,我认为这几项指控完全是造谣、诽谤,我保留反诉的权利。”
霍普斯金有如蛇蝎一般望着她,“女巫当然会当庭狡辩,推翻对自己不利的一切证词,但在上帝的注视下,你的一切行为都毫无意义!”
“我认为我和你的对话的确毫无意义,”克莉斯道:“但我还是希望和你对话一下,以便在不久之后证明你的脑子就像浇筑成型的人偶玩具的脑袋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霍普斯金,正常人的脑袋会思考,会转动,你的不行。”
辛辣的讽刺让审判席上的人们明显目瞪口呆,甚至连台下的人们都久久缓不过神来,大概他们这一生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主教被如此嘲讽吧。
事实上神权挤压了这个社会,一个人别说是对着主教冷嘲热讽,就是对着一个教士的车马没有让路,都有可能被视作不敬,然后投入监狱。
“上帝啊,你这愚蠢的、可耻的、该死的女巫!”霍普斯金咆哮道:“你藐视教会,藐视上帝,你马上就会得到应有的审判!”
“我没有藐视教会,更没有藐视上帝,”克莉斯道:“我藐视的只有你,霍普斯金,别说你一个人代表了教会和上帝,还有,如果你要审判我,你就得先证明我是女巫才行。”
“我当然会证明你就是女巫,你这个身份确定无疑,毫无异议,”霍普斯金冷笑着翻开书:“让我们来看看《女巫之锤》,遵从上帝的旨意,我在祷告中得到了他的启示,你将会被两种方法验证身份,一种是油锅验证,一种是蹈火验证!”
人群顿时喧哗起来。
油锅验证就是用铁锅烧油,等到油温沸腾的时候,让被验证的人伸手进去,如果她‘清白无辜’,那她的手就不会被烫伤,甚至一个伤疤都不会有。如果她的手被烫伤,那就是女巫无疑。
沉重的大铁锅已经被架了起来,里面浮动着金黄色的橄榄油,下面点了火,不一会儿就有一种略微奇怪的味道飘在了半空中。
克莉斯被带到了铁锅前,她努力朝已经冒泡的锅里看去,直到看到了泛上来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渣滓,她的心才猛地一松。
“现在,把手伸进去,”就听守卫残忍道:“不然就让我帮你把手伸进去。”
克莉斯双手交叉,在胸前虔诚地祈祷,她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诚恳而哀戚:“仁慈的上帝,请听听我的祈求吧!请证明我的清白吧!请给我回应吧!”
霍普斯金紧紧盯着她,“上帝即使仁慈而万能,也不会拯救一个和魔鬼结盟的女人,你已经被他所抛弃……”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克莉斯猛地将手伸进去,然而人群很快发出了惊呼,因为看起来这位克莉斯小姐并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也并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哀嚎,她的面容仿佛被圣光照耀了一样,关键是她伸进油锅里的手依然白皙完好,仿佛不曾被滚烫的油温所烫伤。
“天啊,”连审判席上的教士都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不可能……”
没有人不清楚油锅里的温度,家庭主妇要用油烹煮食材,铁匠要用油弥合剑刃,猎人要用油润滑弓弦,但他们从没有见过一个将手伸进油锅里还能保持完好的人,连那个蹲在磨盘上的小男孩都清楚,妈妈在熬鹅油的时候,总是让他离得远远的。
“上帝证明了我的清白。”克莉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双手拿出来,对着他们展示:“我是清白的。”
顿时有两个教士冲到了她的面前,他们带着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开始查验她的手,然而他们不得不充满惊诧地承认,这个女人的手只是沾染了厚厚一层油脂,却没有丝毫被烫伤的痕迹。
“她真的没有被烫伤……”
人群惊叹莫名,很快教士开始怀疑这个油锅根本没有被烧热,他命令守卫试探油温,但下一秒,这个倒霉的伸手进去的守卫就被烫地大叫起来。
“肃静!”霍普斯金亲自下来查验,很快他苍白的脸色镇定下来,因为他得出了‘结论’:“是这个女巫施了魔法,保护自己的双手没有被烫伤!看到了吗,她在你们面前实施了魔法!她是女巫无疑!”
“主教大人,”克莉斯好笑道:“你空口无凭的指控可没有丝毫依据,记得吗,《女巫之锤》才是判定女巫的唯一准则,根据书上所说,我的手保持完好,就是我无罪的证明。”
“这是你的巫术!”霍普斯金咆哮着,然而法官却打断了他的话。
“我确信自己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巫术,”就听法官道:“霍普斯金,我应该提醒你,橄榄油是神圣的,如果她真的是女巫,她应当害怕橄榄油,不敢触碰橄榄油。”
圣油就是橄榄油做出来的,教会认为橄榄油是圣洁的,和圣水一样,魔鬼是不敢触碰的。
“我不相信,一定是这个可憎的女巫欺骗了我们,”霍普斯金坚持己见道:“除非她能再通过蹈火验证……而且毫发无伤,她才可以被证明无罪。”
克莉斯心里叹了口气,微微瞥了眼审判席上因为激动而脸色通红的希瑟姆,因为他的帮助,她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这一关,但下一关她就没有多少把握了,只能寄托于她以前读到的那篇文章中,所做出的不知真假的推论了。
蹈火验证字如其义,虽然不是直接穿过火海,但也差不多了,克莉斯被带到一个深坑前,这个大坑大概有30多尺,宽10尺,深5尺左右,旁边都是焚烧过后的木头的碎屑和灰烬,而坑底被巨大的石头铺平,一股冲天的热浪从中升腾起来,顿时让人口干舌燥。
这个地方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因为火焰或者热浪,而是因为这个地方昼夜不停地燃烧着,这里就是对女巫施以火刑的地方,女巫会被架在木头和甘草做成的台子上,淋上油,然后被活活烧死。
第二天人们会用长竿将还在燃烧的木头拖出来,而坑底的石头因为通夜燃烧,红的如同山羊的眼睛。
克莉斯必须要走过这条长达30尺的道路,而且毫发无伤,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怎么可能呢?
霍普斯金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扔进坑里,就见这清脆绿嫩的叶子根本没有落入坑底,在半空中就被点燃了,随即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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