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活了二十多年,难得听一次专家的话饭后散步消食,没等来健康长寿,倒等来了楼上掉下来自杀的人,连进ICU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他当场没了气。
再睁眼时,世界已经变成对他不再友好的模样。
这半年来,他像困在了随机动物盲盒里。
从被人撒泡尿就能淹死的蚂蚁,到采蜜采到一半就被鸟啄的蜜蜂,再到活不过半月的短命果蝇,每一次变换都在刷新“倒霉下限”。
如今能裹着一身软毛,舒舒服服蜷在仓鼠笼里,已经是他能盼到的最好结局。
想到这儿,方嘉忍不住从眼眶里挤出两滴欣慰的泪,连鼻尖沾了木屑都毫不在意。
半晌,笼子外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齐陌刚结束大扫除,便来仓鼠面前蹲着,他检查了下笼子里的东西,只有一层木屑和少量谷物。
头一次养仓鼠,齐陌难免经验不足,掏出手机一边搜索攻略,一边列出购物清单。
做完这一切,他侧身看向笼子,却发现仓鼠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齐陌犹豫几秒,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吓到什么,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孤单:“小仓鼠,你好,我叫齐陌。”
他也不管仓鼠听不听得懂,只是单纯想说说话。
人类的话语飘进耳朵,方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抬着脑袋看向面前人类,视线撞进对方垂着的眼眸里,还没来得及捕捉那双眼睛里的情绪,“齐陌”这个名字就先在脑海里打了个转。
方嘉暗自腹诽:期末?那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期中?
他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却半点没露,依旧维持着仓鼠该有的“懵懂”,没做任何“通人性”的回应。
齐陌见小仓鼠没反应,指尖微动,想伸手碰一碰这团毛茸茸。
愚蠢的人类,你想做什么,不准摸我!
方嘉心里警铃大作,几乎是在对方手指落下的前一秒,猛地“吱吱”叫着往后蹿,躲开齐陌的触碰。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之前在那个小姑娘家伏低做小的“屈辱史”。
她一开始也是摸头,熟络后就得寸进尺了,直接用手握住他整个鼠身肆意揉捏。
简直是流氓行径。
每次回想,方嘉都忍不住浑身战栗,暗下决心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必须从根源上抵制任何肢体接触,划清界限。
齐陌的手顿在半空,看着躲得远远的小仓鼠,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缓缓收回手,猜测它可能怕生。
“不碰你就是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去买些仓鼠用的东西,你……要一起吗?”
方嘉斜睨他一眼,连耳朵尖都没晃一下。
开玩笑,仓鼠哪听得懂人话?
更何况他今天被那个小姑娘带着在外奔波了好半天,哪有劲儿出去。
几公里外的宠物店。
换好新口罩的齐陌提着小笼子出现在门口,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还是带着仓鼠出来了。
这个时间点店里人不多,年轻人大多还在上班。
店员正趴在柜台上刷手机,听见推门声立刻抬头,扫了眼齐陌提着的笼子,笑着迎上来:“帅哥,要看点什么?”
“给仓鼠买点食物和饲养用品。”
齐陌声音平静,店内关着的猫狗却因为他的出现躁动起来,爪子扒着笼网朝他这边望。
“没事没事,我们去另一边。”
店员赶紧引着人往用品区走,细致介绍饲养仓鼠需要注意的事项。
方嘉缩在笼子里听得咋舌,他没养过宠物,第一次听见养只仓鼠这么麻烦。
更让他意外的是齐陌,明明日子过得拮据,给宠物挑东西却半点不含糊。
店员递过来的进口粮,他扫了眼配料表就放进购物篮,连价格标签都没看;选垫料时更是仔细,又是揉又是闻,才选择了最合心意的那款。
方嘉看着那越堆越高的购物篮,心里莫名有点触动:半年了,终于要让我过上好日子了吗?
路过仓鼠区时,齐陌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玻璃柜里,一只和方嘉长得几乎一样的仓鼠正抱着瓜子啃,软乎蓬松的样子活像复制粘贴,他的目光在那只仓鼠身上落了几秒。
店员察觉齐陌没跟上,转头顺着目光看过去:“帅哥,是想再买只仓鼠吗?”
这话一出,方嘉心里瞬间咯噔一下,瞥了眼对面笼子的“同类”,顿时有些发慌。
他可不是真仓鼠,既听不懂鼠话,更没有跟同类相处的经验。
何况两只仓鼠住一起,难免会压榨生存空间,哪有独居舒服?
方嘉紧张地抬头,却发现齐陌还在盯着那只仓鼠,时不时把视线落回自己身上,眼神里竟带着几分他读不懂的情绪。
这家伙该不会真想买吧?方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不是想配种的话,其实是不推荐再买一只,”店员及时开口,“仓鼠是独居动物,平时两只放一起很容易打架。”
齐陌听后默默点头。
他其实只是觉得那只仓鼠和手里这只很像,连毛发和神色都相似,跟双胞胎似的。
回到房间,齐陌收拾东西组装起鼠笼。
清单上的物品都买齐全了,连店员推荐的小型清理铲和镊子都没落下。
齐陌打小就偏爱各种小动物,小时候总爱捡些稀奇古怪的活物回家,却次次被家里人拒之门外。
后来亲人相继离开,偌大的农村自建房只剩他一人守着,成年后便背着行李,独自来到金城漂泊。
独居那几年,齐陌试过养猫和狗这种“基础款”,许是因为衰,宠物要么在某个傍晚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么患上罕见病症,没几天就没了气息。
兽医对着检查报告皱眉的模样,宠物笼里骤然空荡的冷清,到现在想起来他的心口还发紧。
那段时间齐陌压根不敢起养宠物的念头,就怕自己这“衰运”再缠上无辜的生命。
时隔几年,他收到小粉丝赠予的仓鼠,看着小家伙呆萌可爱的模样,心里那点压了很久的期待,还是悄悄冒了头。
或许,衰运,已经离开了呢?
齐陌轻轻将仓鼠放进新家,倒了把鼠粮进去,看它捧着颗粒小口嚼着,腮帮子一动一动,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没人知道,这只仓鼠壳子里装着人类的意识。
方嘉嚼着鼠粮,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要是搁半年前,让他吃这玩意儿简直是折磨,可现在嚼着嚼着,居然尝出了点谷物的清甜。
方嘉眼角余光瞥见齐陌还蹲在面前,眼神直勾勾,连眨都不眨一下,莫名不自在,赶紧把头埋得更低,假装专心对付手里的食物。
饭后齐陌开了电视,屏幕里放着时下热播的剧。
方嘉蹲在窝里倒腾新的磨牙棒,齐陌则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许久没换姿势。
屏幕里场景切了一帧又一帧,窗外的光亮也从明亮降成暖黄,最后一缕夕阳漫进屋里,给冷清的基调增添几分柔和。
方嘉在窝里睡了醒、醒了玩、玩了睡,好几个来回,末了打了个软乎乎的哈欠,圆溜溜的眼睛终于定在沙发上的人身上。
齐陌不知何时歪在沙发一侧,双腿局促地蜷着,冷峻疏离的五官此时眉头微蹙,嘴唇微颤,像在低喃些什么,显然是做了噩梦。
事实上齐陌确实做梦了。
梦里没有光,只有男生克制的哭泣声,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他耳边。
那声音很轻,却裹着千斤重的绝望。
“求求你,救救……”
“我就那一个念想了……”
哀求混着哽咽,字句都听得不真切。
可齐陌的胸腔里却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快要喘不过气,心脏更是一抽一抽地疼。
梦境从不是讲逻辑的。
前一秒还在低低哀求的声音,下一秒毫无征兆变了调,尖锐的控诉猛地砸过来,撕心裂肺的质问几乎要刺破耳膜:“你为什么没救下来?是救不了还是不想救?你说啊!”
男生的声音歇斯底里,每一个字都裹着泪,砸得齐陌耳膜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更轻、更碎的呢喃飘过来,像濒死者最后的叹息:“你但凡多注意一下呢?会不会就不用死了啊……”
“差一点啊……呜呜呜……”
齐陌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连个完整的音节都挤不出来。
只有“对不起”三个字,凭着本能一遍又一遍地从齿缝里漏,轻得风一吹就散。
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全身控制不住地发颤。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齐陌偏偏像是能看清一样。
看清耳边那个男生崩溃哀嚎的模样,看清他绝望的眼泪滚滚留下眼眶,也看清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自己视野里时,那张嵌在黑白相框里的、腼腆内敛的笑容。
齐陌像陷在泥沼里,怎么挣都挣不出来。
方嘉趴在垫料上盯了他一会,等了又等,直到天色彻底黑透,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沙发上的人才悠悠转醒。
而笼子里的方嘉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险些啃起笼子。
相处了几天,方嘉也算对齐陌的生活有了些了解。
这人的睡眠向来没个准头,有时能窝在沙发里睡一整天,有时又翻来覆去到天亮还毫无睡意,胃口更是小得可怜,一碗盖浇饭能分两顿吃。
他都怕齐陌那么大一副骨架,哪天被饿昏厥。
虽说他俩比起初见时亲近了些,但大多时候方嘉依旧不准齐陌触碰。
就算如此,齐陌对这只“仓鼠”的新鲜劲儿半点没减,走哪都要把笼子拎着,还总对着他絮絮叨叨说些日常。
方嘉不止一次感叹,齐陌高冷外表下藏着的话痨心。
这天齐陌难得出了门,而且没像往常那样拎着仓鼠笼。
关门声落下时,方嘉在窝里打了个滚,顿时觉得没了意思。
他当过二十几年人类,脑子里装着的可不是仓鼠的那点心思。
从前玩游戏、看电影的快乐还记着,如今却只能在笼子里钻来钻去,要么啃啃磨牙棒,要么扒拉两下滚轮,这些对真正的仓鼠是消遣,对他却是磨人的禁锢。
被狭小的空间圈着,连呼吸都觉得闷,烦躁劲儿一上来,他的爪子都忍不住挠了挠笼底。
黑亮的仓鼠眼睛朝着门口望了半晌,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越狱。
他要越狱。
趁着齐陌不在家,他要逃出这个束缚的笼子,去探索更“辽阔”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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