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很多事情再回忆起来都会变得模糊。

童霜玉记得的自己浑浑噩噩的起身,走到那个漆黑的房间之中,冷着声音让所有的魔都滚出去。

偌大的空间漆黑宁静,便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于中心安静站立,一个瑟缩在角落低低抽噎。

童霜玉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她的目光观察着那个在朱雀口中与她十分“相似”的少女。

其实也并不相似。

她的五官生来凌厉而张扬,即便不说话也有着强烈的攻击性,那少女的眉目却柔和,此刻受到了惊吓,还有几分怯弱的梨花带雨之感。

看起来……

很弱小。

弱小得东西,便不是在厄斗场,在魔域任何一个地方,也是要被撕碎的。

所以哪怕是她逗弄着玩耍的那些孩子,在战斗之时也会露出锋利的爪牙。

而这个少女。

她的衣衫被撕裂,大半个肩头裸.露着,淡青的血管从薄薄的肌肤之下透出……

似乎轻而易举便可划开,带给她鲜血与死亡。

像是一朵小花。

若是不小心照料呵护着,轻而易举便死了。

她跟我一点儿也不像。

童霜玉那个时候想,她才不会这般弱小,可怜,她就算是死了,也要扑上去咬烂敌人的喉颈。

她转身准备离开。

却被身后面颊上挂着泪水的少女出声拦阻:“谢,谢谢你。”

童霜玉的脚步微顿。

她没有回头,所以并看不到当时少女面上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柔柔,语气却坚定:“我愿意来到厄斗场,便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我想要和阿姐在一起……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但你没有办法救我每一次。”

“你破坏了规则,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童霜玉没有回答,推门走了出去。

而正如少女所说,有麻烦找上了她。

或许……

也并不能称之为麻烦。

当她走出那扇漆黑色的门扉后,有无数出生起便生活在厄斗场中的魔,涌簇到她面前,仿佛挣扎着从铁栏中伸出双手一般,想要抓住她的衣角。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的孩子才刚刚出生,我想让他活下去……”

“殿下,你看我,我真的不能再参加厄斗了!”

“我们只是想好好的活着!”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

“为什么是我们被关在这里!为什么!凭什么!”

乞求的声音密集起来,化作尖厉的吼叫,高震着刺痛耳膜。

声浪一波接连着一波,掩盖住所有的意识。

那是极为艰难痛苦的一日,

事后回想,甚至记忆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出厄斗场的。

接连数日的梦中都是那些声音。

混杂着过往一切所看到的画面,所听到的痛哭。

他们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无辜的。

诚如那些声音所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

就算是做错了,或许便应迎来死亡,而不是一堵高墙圈禁,世世代代只能仰头望天,在每一日的搏斗与厮杀之中求取生存。

是啊。

凭什么呢?

那之后很久,童霜玉都没有再去厄斗场。

直到她的伤养好,做下一个决定。

她想改变些什么。

既然手中握有权力,为何不做些什么呢?

于是便有了那样一段,如烙铁一般烫印在她身上的恶行。

合道二十三年,纵魔域厄斗场群魔出逃。

二百二十一死一百六十七伤。

从厄斗场离开的那一刻,曾经哀痛着,凄厉着乞求她的诸般魔物,便像是失控了一般。

灿金色的律令光芒自他们眼中亮起,驱动出藏在骨血中的残虐嗜杀本能。

那声音有如魔咒,降临在土壤之上,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们……只要杀死厄斗场外的魔,他们便能够获得永远的自由,便可以再也不回到那地方中去。

那一日血流漂杵,满地残尸。

那是魔域自六域混战以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战争。

童霜玉只觉得自己坐在尸骸堆叠的空间之中,女子的手奄奄一息的抓住她,然后松开,最终垂落下去,与被血色染成污脏的红发贴触在一起。

她明明是想帮助他们,是想救他们的。

为什么……反倒造成了更多的伤亡?

为什么呢?

童霜玉捂着额角,只觉得识海在瞬间炸裂开来,无数杂乱的声音涌入进去,仿佛烟火爆竹,又仿佛逆浪驳风。

痛。

好痛。

太痛了。

整个人都好像要被撕裂开来。

暗灰色的天空聚集云层,凝结成沉重的水珠,滴滴掉落下来。

砸在头发,皮肤,衣衫。

每一下,都像是一块小石头,沉重,疼痛。

她大声的叫喊出来,却只感受到天地寂静,听不见半分声音。

好痛啊。

好痛……

童霜玉睁开眼睛,眼前的视线模糊,水汽掩映的视线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墨黑色衣衫的青年双手按住她的额角,额头贴触着她的额头。

他用一种近乎温和的声调哄骗着她:“小鹤,别怕,小鹤。”

他的眼中有灿金色的光芒亮起,他的声音在记忆与现实中交叠,温热的呼吸打在面庞上,似乎在驱散铺天盖地的寒冷。

“凡以律法,必不可违;凡以规则,必不可逆。”

他按着她的额角,声音似乎有什么力量,一遍一遍重复着,使她识海中的疼痛与紊乱被安抚下来。

“小鹤,这不是你的错。”

·

童霜玉再度醒来的时候,终于感觉识海中的杂乱被平复,经脉中魔息与灵气的躁动也平缓下来,堪堪被压制住。

她坐在池水中缓了片刻,起身更衣。

换了身素净的白色衣衫,掺白的发丝湿漉漉垂在肩侧,水珠洇湿布料。

童霜玉走了出去,问朱鸾:“什么时候了?”

“寅时过半。”朱鸾回答,“天还未亮。”

“……”童霜玉沉默了一瞬,问她,“有人来过吗?”

“青魑来了。”朱鸾抿了抿唇,道,“在外面等您,我让她先去睡,她不肯,非要候着。”

童霜玉按了按眉心:“好,我知道了。”

她想起那些意识模糊之时半真半假的记忆,抿了抿唇,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向外走去。

沥风斋的院子里,星子罗布漫天,绿衣的小女童抱着长枪坐在石凳上打瞌睡。

童霜玉走出去,她便立刻感知到,额头撞了一下枪杆儿,迅速清醒过来。

“殿下!”

小女童“蹭”的一下子站立起身,抱着长枪向童霜玉的方向跑过来。

“我……”她眼珠转了一圈,转向石桌后面,斜躺着倚靠在树下,衣衫几乎被血污颜色占满的那个人形生物,“我有事来找殿下。”

她乖乖道:“这个半妖还没死,我,我怎么吃呀!吃不了,但是又不能再留在厄斗场……就带来给殿下了。”

童霜玉抿唇,摸了摸青魑的头顶,向那血污色的人形生物方向走过去。

她蹲下身,看到青年额上碎裂的断角,以及几乎分辨不出五官的面容。若不是尚有混乱的魔息支撑,恐怕也无法存活到这个时候。

“青雪。”童霜玉看着他,平静询问道,“你现在的决定,还一如之前吗?”

鹿妖微微张口,喉管之中便涌出血来。

他目光望着童霜玉,看她没什么波澜的表情,片刻之后,缓缓点头:“请殿下帮我们救出尚在**泽中的同伴。”

“至于……从那里离开之后,将要选择怎样的生存办法,便交给他们自己吧。”

“好。”童霜玉淡淡的道,“玲珑骨的使用之法呢?”

青雪微微起身,童霜玉俯首低凑过去,听见他在耳侧断续的讲述。

等到全部说完,童霜玉的眼睫微微垂敛下去。

“好。”她平静的回答,“我知晓了。”

“我会遵守约定。”

这话像是什么定心针一般,让青雪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鹿妖的身体后仰,再度倚靠住身后的树干,眼皮掀起,目光眺望天际。

初冬的风穿过院墙,将那些已经凝固于衣衫之上的血污吹动,带来有如死寂般的静谧。

片刻后,青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殿下,他没有气了。”

“嗯。”童霜玉闭眼,慢慢的起身。

她摸了摸青魑的后脑,道:“去吧。”

绿衣的女童便在夜色中现出原型来。

燃着幽绿色火焰的螭蟒腾飞到半空之中,带出诡秘奇邪的颜色,向下俯冲,张开齿爪。

将睁眼躺在树下的血色人形一口吞噬。

螭蟒在半空翻腾,围绕着头顶欢快的飞了两圈,才重新化作小女童模样,回到童霜玉身侧。

“那殿下。”她揽着长枪,摸了摸肚子,开开心心的冲童霜玉道,“我回去睡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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