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马上十一点了,校园里路灯已经关了,一眼看过去昏黄一片。夜风吹过来,一阵寒意。
童童蹲在公共大阳台,和妈妈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开始嚎啕大哭。
她从来没遇到这种事情。从小到大连凶她的人都少,更遑论骂这么难听。
大脑像有一个保护机制,让她记不起来贺蔓蔓到底骂了自己什么,但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的不可置信和被污蔑时的难过,被辱骂时的痛苦。
童童只是想来上个大学,以为就是换个地方换个城市。
但从来A市的第一天,她就是手忙脚乱的。刚下飞机,她用了很多年的行李箱就坏了。军训很辛苦,寝室床铺没有家里的舒服,她总是犯错,室友还对她很不好。
童童几乎绷不住:“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回家。”
如果说下午听到女儿说洗衣服把手洗破了,童妈妈是一百分的担心,那现在这么晚接到女儿的电话,听她说和室友闹矛盾,不想上学想回家。童妈妈彻底睡不着了。
她完全坐不住,迅速搜索去A市的机票,坚定:“不想上就不上,回家。到时候在S市这边的大学读书,离家近,到时候直接住家里。”
最近的一班机票也要早上五点半。
童妈妈订上机票,坚定:“童童不开心就不上了,妈妈明天就过去,带童童办退学。”
=
明天下雨。
杨语眠睡前在新生群里发通知,告诉大家明天降温,可以根据需要穿外套,免得着凉。
上床前想到自己还有双鞋在大阳台晾着——就是上次被藿香正气水溅到的那双鞋。寝室现在还经常开空调,窗户总是关着。为了让鞋快点干,她就放在大阳台了。
但这两天实在太忙,都忘了收回来了。
明天下雨会淋湿。
杨语眠推开门,去阳台拿到自己的鞋。
晚上有点冷,夜风吹得她直起鸡皮疙瘩。拿了鞋就要回去,听到夜风吹来细细的哭声,还有稍显陌生的S市乡音。
女孩子的声音因为哭了太久,细细尖尖,好像猫叫。哭哭啼啼说:“想回家,现在就想回去。不想在这里了。”
据她所知。
四号楼三楼、S市、不想在这里的人。
估计也就童童一个人。
来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本来就不容易,更遑论她性格娇气,又单纯又事多。
好在现在开学才不久,退学重新复读,应该也能在S市上不错的大学。
而且她走了,自己的带班之旅也会简单很多。
毕竟她真的很多事,才开学不到一周,每天都能惹一堆麻烦。
杨语眠这么想,看着手里刷得干干净净的鞋,又想到她们寝室阳台上那件黑色外套,以及童童来找自己拿消毒水时,红肿的手指。
这孩子已经不是单纯了,完全就是缺心眼。
就像晚上她完全不应该给自己说贺蔓蔓的名字。反正又不是她的事,自己拿着名单,一个个对过去总能找到是谁没来。她傻不愣登的说一下,人多口杂,说出来好像在告状,落人话柄。
自己也不需要她告诉自己,因为自己可以一个个找过去,无非就是三十多个人,一个个找过去会烦。
但现在她和贺蔓蔓吵架,自己去劝架,也会烦啊。
杨语眠站在阳台犹豫了两秒。
其实也不关自己的事了。劝架的事刚刚已经做过了,现在很晚了,自己应该回寝室休息。她不想上学了是她的事,她想回家也是她的事,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
楼下童童还在哭,她听妈妈说,订了早上五点半的飞机,大概九点到学校,到时候直接把她接回家。
童童连连点头。
她对这个无情的学校没有一点眷恋,烦都烦死了!
妈妈还在安慰:“到时候直接就坐十一点这趟航班回来,一点到家,和奶奶一起吃午饭。”
童童抽抽鼻涕,再次点头。
但想到什么,带着哭腔:“要不推迟一会儿吧。”
妈妈问:“怎么了?”
童童:“我们,中午请学姐吃个饭吧。”
“呜呜呜今天学姐怕我冷,把外套借给我了,我想等外套干了把外套还给学姐,再请学姐吃饭。”
楼上,杨语眠听着猫叫似的声音,闭眼翻了个白眼,把鞋拿回寝室收好,又推门出去。
童童刚刚哭得厉害,只能和妈妈一再重复自己想回家,好不容易提到学姐,妈妈为了哄她,马上顺着转移话题,问她如果请学姐吃饭,去哪儿吃。A市有没有好吃的。
童童也不知道,她到了A市后就一直在学校,吃得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杨语眠推荐的鸡公煲。杨语眠还给她推荐了学校里的一个S市菜馆,但她还一直没吃。
她这么告诉妈妈。
妈妈就给她出主意,明天可以请学姐去那家菜馆吃饭。
童童闷闷应下。
身后传来S市乡音:“大晚上的,怎么还不去睡觉?”
手机里妈妈同样也是S市乡音,自己听了十八年,温和慈爱。
身后这个则像此刻吹来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
依旧是自己一开始听到这个声音时的感觉,如翡翠碰撞,清清朗朗。
童童噙着眼泪回头:“语眠学姐。”
电话里,童妈妈听到女儿叫学姐,猜到是学姐过来了,不再说话。
杨语眠其实也没什么事。
但心疼童童也言过其实。只是觉得如果对方打定主意要走的话,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请自己吃饭上,那件外套也没必要过于重视。
不过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她劝:“今天累了一天了,别太难过了。”
童童抹抹眼泪,想站起来。
可蹲着哭了太久,不仅腿麻,还缺氧,乍一站起来就一个踉跄,晕头转向的转了两个弯。
眼看就要一头栽到地上,被杨语眠一把捞住扶稳站好。
童童又闻到茉莉香。
杨语眠扶好童童,看了一眼还在通话中的手机,表明来意:“我刚刚在楼上听到你在哭,就来看一下。”
“那件衣服你可以现在还给我,如果要退学的话,需要去导员那边办手续。”
和妈妈说的时候信誓旦旦,但杨语眠这么一说,童童又不是很确定了。
好像自己是个战士,杨语眠是帮助自己很多的同袍,但自己现在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临阵脱逃了。
她抽抽鼻子:“学姐会不会觉得,我因为一件小事就退学,很幼稚?”
杨语眠无所谓:“是不是小事不是我说了算的,你可以觉得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都是大事,想退学就退。”
童童反而犹豫了。
刚刚和妈妈诉苦时确实非常坚定,觉得自己非常惨,在学校没有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但现在杨语眠在这里,用乡音和自己说,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都是大事。
童童觉得自己在被支持着,又觉得在这里也不是全都是坏事。
自己还遇到了语眠学姐。
这是很好的事情啊!
童童偏过头,和妈妈说:“妈妈,我先把电话挂一会儿。”
童妈妈那边主动挂掉电话让她和学姐说话。
童童看看手机,再看杨语眠,不知道从何开口。
但杨语眠也没有劝她的意思,更没有同情她的感觉,只是看着她手指上的创口贴——伤口在手上,一只手贴创口贴不方便,童童贴得乱七八糟,随便把胶带缠在一起就算完了。经过这么长时间,她拿东西、擦眼泪。创口贴的边缘翘起来,还沾着一些纸巾碎屑。
“寝室关系没那么重要,大学里你会认识很多人,没人能代表全部,也不用为这些不重要的人难过。没必要对谁都掏心掏肺的,不是自己的事就别管太多。”
杨语眠言尽于此。
她看童童:“所以如果明天退学的话,现在把我的外套拿给我,快回寝室,洗把脸换个创口贴早点休息吧。明天把东西收拾一下,办理手续就可以走了。”
童童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创口贴,垂头想了好一会儿:“学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很失落?”
和刚刚那个问题好像没什么两样。
但杨语眠没那么觉得,她尊重一切决定,反正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于是她强调:“没有。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种被坚定肯定的感觉。
童童撇嘴,忍了又忍,还是带着哭腔:“就是她真的骂很难听,我从来没这么被骂过。”
“上次她还瞪我,我问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她还说是我看错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
“我真的没那么想,我就是……”
童童也说不上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事,都没带着坏心思。她就是想过好自己的大学生活而已。
可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被骂了?
杨语眠:“不是你的错。”
童童带着眼泪张开双臂:“你能抱抱我吗?”
杨语眠毫不犹豫张开双臂。
童童“哇”的一声,扑到杨语眠怀里,在杨语眠肩膀上蹭了又蹭。
哭了很久,眼泪现在是烫的,穿过薄薄睡衣打湿杨语眠肩膀,那一片皮肤都潮湿起来。
杨语眠非常程序化抚摸童童后背,非常程序化安慰:“没事没事,别哭。”
夜风依旧带着凉意,童童闻到鼻尖比以往更加浓的茉莉香,杨语眠乌黑的头发散下来,此刻有几缕粘在她脸侧,乱糟糟的堆在鼻尖嘴角,很香的洗发水味道。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穿过衣服,落在她后背。
家人还在S市,过往那么爱自己的朋友都在不同的城市。自己再难过,也只能通过电话给自己安慰。
而此刻,是语眠学姐在这里。
是她毫不犹豫抱住自己。
童童突然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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