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十月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过来，打在童童脸上，和皮肤沾上的粉一起，融成很漂亮的金粉色。
童童自己都察觉到热意，忍不住用手背贴脸，假装不高兴：“诶呀！没有！”
朋友本来也就是逗逗童童，现在看童童着急，就停下打趣，转而问童童，她室友最近有没有再招惹她。
她们说的是贺蔓蔓。
贺蔓蔓最近倒是没怎么招惹童童，可能是因为郑友易是班里团支书，而高苑收到通知正式加入学生会。贺蔓蔓现在回寝室时间早了，但在寝室就是和男朋友吵架，并把阴阳怪气的矛头直指郑友易和高苑。
不过郑友易不因为她的态度内耗，高苑则是大大咧咧不怎么在意。反倒是她们两个人经常在小群里安慰童童不要被贺蔓蔓的态度影响。
童童如此说了一下。
朋友们又七嘴八舌的帮她骂贺蔓蔓。
童童看着围在身边的朋友，心里暖暖的。
但这种时候，还是想到杨语眠。
自己和这些朋友都是小学或者初中认识的，一直玩到现在。
学姐之前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朋友，现在回国了，这么久没见，还有联系吗？她自己在学校，会不会孤单呢？
可能会吧。
童童将心比心，觉得自己绝对没办法做到像杨语眠这样，决绝的变换环境。
童童好像一棵在S市长大的树，周围的一切替她遮风挡雨，她也习惯在这个环境长大。如果换个环境，就像是把树根拔起来，不可避免的枯萎。
在陌生的环境里，杨语眠是滋润她的属于故乡的雨露。
童童感激杨语眠，现在就不可避免的开始想到，在语眠学姐变换环境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来做她的雨露。
=
小学妹国庆回家一趟，好像被触发什么极致一样，一天给自己发几十条消息。
早上起来了，汇报早餐吃了什么病催促自己去吃饭。
和朋友出去玩了，玩了什么，并询问自己早上有没有吃饭。
买了奶茶，是那一家的什么味道的，问自己要不要也喝一杯并追问自己早上有没有吃饭。
……
杨语眠只觉得非常神奇，劝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好好休息，别操心我了。”
童童：“可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学校，我很担心你啊。”
“自己一个人多无聊啊。我给你解解闷。”
杨语眠看着这条消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一下。
倒也不是开心，而是很复杂的心情。她再次正视自己的童童的不同。
童童有这么多朋友，被朋友爱着，也给予其他人爱。她会觉得自己一个人会无聊，也会担心其他人一个人会无聊。
可杨语眠不会。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最自在。
不过对方都这么担心了，杨语眠也就没再拒绝什么，甚至表现得有点听话。
第二天早上甚至点了个外卖，拍照片给童童，告诉她自己吃饭了。
童童看着杨语眠发给自己的面包牛奶，松一口气，又提醒：“要吃啊！吃完给我看一下。”
玉米吃光了能给她看看玉米芯，面包怎么证明给她看？
杨语眠心里疑惑，咬了一口面包，又拍照片给童童。
她拍得敷衍，童童点开照片，只看到整块面包现在被咬了一口，很小很圆的一个牙印。
童童看着那张照片，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笑。
一个假期就这么飞快过去了。
国庆假只剩最后两天，杨语眠接到姥姥的电话。
老人家声音很低，唉声叹气：“国庆马上就过去了，眠眠真的不回来看看我吗？”
现在电话那头只有姥姥一个人，杨语眠和老人多说了几句，说自己在学校真的有事情要忙。
但可能是上次几个人七嘴八舌说的让老人起疑，现在杨语眠已经没办法敷衍她了。
老人声音沉沉的：“你是不是不要这个家，不要姥姥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过不去呢？你别那么计较，你妈妈也是我女儿，我当然也想她好好的，但人都死了，爸爸再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在舅舅家住嘛。”
杨语眠看着对面的姥姥，因为不间断的催促，头又开始痛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有点想说什么，忍住了。
她幼时母亲去世，有几年是跟着姥姥姥爷生活的，两个老人对她很好，后来姥爷也不在了，她不想一时赌气再气姥姥。
高二那年姥姥生病，她急匆匆回国，想着能多陪老人一段时间就多陪一段时间。但发现回来后依旧有很多痛苦，她只要在S市，见到那些所谓家人，都忍不住想要呕吐。
舅舅说她高三想出国读大学。
那时候也是真想走。
但姥姥身体不好。
于是留在国内。
又不甘心留在S市，所以大老远跑到A市。
怎么样都不舒服。
杨语眠强忍着恶心安慰姥姥：“没不要姥姥，很想姥姥了。”
“回来看看姥姥吧。”
姥姥低声下气，“都一年多没见到眠眠了，姥姥现在都不知道很能不能撑下一个一年多。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我都想去你学校看你。”
杨语眠想到姥姥的身体，心下一酸，想到幼时跟着妈妈去姥姥家玩，想到妈妈去世后自己跟着姥姥住的那一年，想到已经去世的姥爷。
她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了，如果姥姥也不在了……自己会不会后悔今天没回去？
还是不忍心，在老人期待的眼神下点头。
姥姥眼里马上泛起泪光，问杨语眠：“今天就回来？订飞机票，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你舅舅去接你。”
一点都不想见到除姥姥外的任何亲人。
杨语眠叫住姥姥：“不用麻烦舅舅了，我打车过去就好。”
姥姥：“又不是没有舅舅，就让舅舅去接吧，反正都是一家人，舅舅又不会不愿意。”
杨语眠沉默两秒，小声：“不是说就回去看看你吗？不想再麻烦舅舅了。”
姥姥好像看出什么，没再坚持：“好，那你就订票，回来啊。”
杨语眠应：“好。”
挂掉和姥姥的电话，杨语眠退出去看回去的机票。就剩个明天早上的航班还有票。
买上飞机票，杨语眠的心情不可抑制的低落下去，她自觉如果在漫画世界，现在自己头上应该顶着一团不详的乌云。
回去一趟不能空着手。
S市新区的房子是挂在她名下，她不回去应该没人住，但同样，一年多没打扫了也不能住人。要带换洗的衣物回去。
还要带一些伴手礼给姥姥，不然回头她告诉舅舅自己空着手回去了，又会被说不懂事。
——舅舅倒是不会直白的说自己不懂事，而是用大人永远的包容语气，说自己不带礼物是不对的，但他是个宽容的大人，所以不会和自己计较。
杨语眠想到这个可能就足够恶心。
她给手机充上电，决定趁现在还有时间，买一些东西带回去。
前两天童童给她发消息，说带了A市特产回去，朋友们都很喜欢。
杨语眠上了一年多的学，也不知道A市有什么可以带回去的特产。翻了翻自己和童童的聊天记录，发现童童带了些手工古法糕点。包装精致好看，礼盒装看上去很气派。
杨语眠先记下这个糕点礼盒上的LOGO，搜索地址。之后洗漱换衣服，出去买了糕点，回来后简单收拾了行李箱。
回趟家，说起来不算什么大事，杨语眠这天晚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再三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但一闭上眼，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场景，有的是之前出现过的，有的是她担心出现的。最后两者混在一起，她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哪儿些是自己最害怕的。
早两年可能会生气或惶恐，现在的杨语眠已经习惯了。她深呼吸好几次，强迫自己接受自己的焦虑紧张，不再睡觉，拿出手机刷了几节网课。
到了飞机上，手机一关机，倒是睡过去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太担心姥姥的身体，怕姥姥和姥爷一样，睡梦中就抛下自己去另一个世界，梦里就梦到姥爷了。
她姥爷是个脾气很古怪的老头子，既怜惜她小小年纪没了妈妈，又因为她没了妈妈对她要求格外严格，杨语眠总觉得自己和姥爷的相处很无聊。梦里也是很无聊的场景。
高二的时候，还在国外读书的杨语眠也是一周和姥姥姥爷联系一次。
她独自一人在国外贵族私立中学读书，后来因为学校啦啦队队长喜欢的男孩向她表白，她就被啦啦队带头孤立。后来学校又转过来两个其他国家的女生，可能是急于融入群体，自然就把破冰点立在她身上。
已经记不清那天发生什么了，好像是和所有人大吵一架，还把脸抓花了。
晚上接到姥爷的电话，她不想让姥爷看到自己脸上花了，怕姥爷担心，只肯打语音电话。
隔着手机，姥爷那时声音还中气十足的，问她学习忙不忙，零花钱够不够用。
杨语眠说够用。
姥爷让她不用节省，说：“你可是我唯一的外孙女，你妈妈的钱，都留给你，姥爷的钱，也都给你。在外面不要委屈自己，有什么事都告诉姥爷啊。”
又有些失落的样子，“真的不能开视频吗？好久没见到你了，也不知道外孙女是不是又长高了。”
杨语眠鲜少听到姥爷这么失落的语气，但那天脸上真的受了伤，不想让姥爷看到，就硬说不方便开视频，说自己马上就十七了，肯定就不长了，而且一七三的身高也不矮。
姥爷就嘿嘿笑，附和说不长也行，外孙女已经很高了。
后来又说了些其他很无聊的话。
大概是钱给她存在基金会，只能她一个人用。让她之后好好照顾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任何人都不可以。要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杨语眠那天白天刚和很多人吵架撕扯，脸上的上还在疼，不想听姥爷说那么多心灵鸡汤，又问过姥爷有没有正经事，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醒来。杨语眠接到舅舅的电话，舅舅告诉他，姥爷去世了。
——之后她急匆匆订了机票回国奔丧。
飞机落地听到广播的那一瞬间，还有点分不清梦境现实的茫然。
然后她关闭手机飞行模式。
爸爸在十分钟前给她发消息：“眠眠，我在机场等你了，你下飞机了给我回个消息啊。”
梦境现实叠在一起，杨语眠的心情跌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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