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闻依看着谢晟鸣进了帐子,便止了步,站在外头看着宫人带着太医匆忙入帐。
好半晌,里面才传出谢晟鸣有些生硬的声音。
“站外面做什么?”
宫人掀开帐门,柳闻依抿了抿唇走进去。
里头谢晟鸣衣裳半敞,肩头一道尚在流血的刀痕。
柳闻依进来后只瞧了一眼便低下头,谢晟鸣见她那副样子,嗤笑一声,“柳姑娘不是见过了?躲什么?”
正写着药方的太医一抖,收了笔拱手,“小侯爷先让人用细布将伤口简单包扎一下,臣去替小侯爷抓药。”
一宫人上前接过了细布,准备替谢晟鸣包扎,却被他挥手屏退。
一时间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他自己拿起细布开始缠绕伤口,侧垂着头,嘴里毫不客气的,“柳姑娘前来寻谢某可是还有事?”
“你受伤了。”柳闻依简单解释自己跟来的原因。
她知晓沈祁是因她才伤了谢晟鸣,她跟来不过是心中愧疚,也想为昨夜的事向他赔罪。
谢晟鸣左右绕不上伤口,心中有些后悔屏退了宫人。若不是想柳闻依要说些什么让人听不得,他也不必让宫人都走。
想到这,他抬眼看向柳闻依,“我为何会受伤,柳姑娘最清楚了,不是吗?”
柳闻依缄默片刻,上前从他手中拿过细布,指节相撞,谢晟鸣下意识蜷了蜷指尖。
见他不动,柳闻依轻声提醒,“小侯爷抬手。”
细布从肩头向下,盖住伤口,顷刻间便被血染红,柳闻依见状忍不住蹙了蹙眉。
表兄下手太重了。
手上轻柔给细布最后打了个结,柳闻依才低声道,“表哥是为我才伤了小侯爷,我替表哥向小侯爷赔个不是,望小侯爷万莫放在心上。”
谢晟鸣见她收了手,偏头看了眼肩上缠好的伤口。柳闻依的话入耳时,他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抬头向柳闻依看去,“柳姑娘竟先替他人赔上不是了。”
面色微凝,柳闻依语气认真且诚恳,端坐的姿态无端让谢晟鸣有一种在与她谈判的错觉。
“我知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谢家。” “今日我许你一诺,日后若小侯爷有什么想要的,或需要我去做的,只要我有,我能做到,必不推辞。”
谢晟鸣冷哼一声,身子放松了些向后靠。
“至于累你姻亲之事,若小侯爷心上有人,我可出面与其解释我与小侯爷之间并未有过夫妻之实。”柳闻依话落,面色略有纠结地瞧着谢晟鸣,试探道,“小侯爷……可有心仪之人?”
谢晟鸣斜睨她一眼,有些不耐,“无。”
柳闻依闻言暗松一口气。
若谢晟鸣有心上人,她一杯药酒下去算计的就不止谢晟鸣一人了,这因果太重,柳闻依心觉自己承受不起。
“三年,我只要三年。”柳闻依续道,“三年后,小侯爷可随时予我一纸和离书,哪怕休妻亦可。”
“那若是这三年间,我有了心悦之人呢?柳姑娘当如何?”
柳闻依止语不答。半晌,她平静从容地陈述,“三年,也是小侯爷重振谢家门楣,东山再起之期。”
面上微讽的笑意一滞,他冷嗤,“谢某还以为柳姑娘是迫不得已才找上某,不想原来柳姑娘一早便盯上某了。”
“确也是迫不得已。小侯爷昨夜也听见了,钟皓闯我帐子是受皇后娘娘之命,娘娘也曾多次提及我的婚事。给小侯爷下药实乃无奈之举,只是谢家与柳家都是已被削权疲落了的世家,我们结合,陛下不会防备。”
谢晟鸣一双黑眸直直瞧着她,追问道:“既是如此两全其美,有利无弊之法,柳姑娘为何不先与谢某商议?届时三书六聘,不更体面?”
话刚落地,柳闻依似是苦笑又似自嘲般,“小侯爷怕是忘了曾说过此生绝不会娶我的话了。”
谢晟鸣确实不知晓自己竟曾说过这样的话。柳闻依十年前便自请入寺,在他的记忆中,过往十多年他们二人应是从未见过的。
可柳闻依记得,那是在她向皇上自请入寺祈福的前几日,那时姑母已辞世半载,丁枣儿封后,执掌凤印。那年她不过**岁,丁枣儿见她第一眼,便想让她与沈郗做妾。
她父亲自姑母仙逝后便一蹶不振,仿若被诸多尘事压垮,一夕苍老。丁枣儿筹谋折辱她时,柳相卧病在床,护不住她。
就在柳闻依六神无主之时,企图向神明祷告以求心安时,她在大慈恩寺遇上了刚丧母不久的谢晟鸣。
许是母亲离世的打击过大,又或者是些其他的什么。她那时第一次见他,瞧着那张同她一般仍青涩稚嫩的脸庞,脑中想的便是若她有了婚约,丁枣儿便不能用姻亲来折辱她。
她那时尚年幼,又急于拜托当下的困境,便顾及不得谢晟鸣刚丧母之痛。
谢晟鸣拒绝了她,双眸有大哭后的红,他眸中燃着怒火,像是被柳闻依的结亲提议冒犯到,声音也因为这股愤怒而不自觉的扬高,“我的姻亲绝不会为了利益而联结!我绝不会娶你!”
说完便拂袖而去,徒留柳闻依一人站在原地。
山间的风吹过她的发梢和裙摆,叫她无端打了个颤。
她看着谢晟鸣远去的背影,心中一片绝望。
直到她游魂般在大慈恩寺里乱转,碰上了早在柳青瓷死后便以祈福之名来到大慈恩寺清修的柳青烟。
柳闻依一见她便怯怯唤了声“大姑母”。
柳青烟却没应,只是平静的瞧着她,又用同样平静的嗓音说了一句“与阿瓷真像啊。”
这句话给柳闻依新指了一条路,迷雾散去,拨云见日。
柳闻依在大慈恩寺多住了几天,回城后便立即进宫,在丁枣儿前头向皇上自请入寺伴柳青烟左右。
此后十年,她再未出寺半步。只是谢晟鸣那句话却像是刻在她脑中般,时而想起。
谢晟鸣想问,帐外带着太医开好的外敷药回来的宫人已候着,正轻声询问可否进来。
柳闻依也没他问的机会,起身后径直往外走。帐门撩起,她与端着药的宫人错身。
这头的二人是已话毕。而徐清那头,场面却实在难言。
沈祁话落时,徐清随手点了个最近的宫人,让她帮沈祁包扎后便准备绕过小几。可手腕上的力却半分不松,扯着她连步子都迈不开。
沈祁呢,也就拽着她不说话。场面便这样凝固住。
赶巧了钟珣奕这时也刚策马回来,他本也是来找徐清。钟皓如今被皇上下令看押起来,他听闻些消息,知晓昨夜里徐清也在,便想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只是他下马走近后方感觉到这的氛围,一时踌躇。徐清却这时看了过来,她手上挣脱不得,只能眼神询问他何事。
他拱手作了一辑,迟疑道,“钟某有事想向徐姑娘讨教,不知……徐姑娘现下可得空?”
徐清闻言牵了牵嘴角,笑着回道,“正巧齐世子亦有事寻我,钟公子需等我片刻。”
她一面说着,一面手上暗自用力。
可沈祁那只手像是铁钳般,怎么也睁不开。
钟珣奕侧首看了眼齐予安,道了声“好”后,便先寻了个位置坐下等待起来。
齐予安也站在一旁,颇有耐心地看着徐清沈祁二人较劲。
“殿下松松力吧,待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崩开了。”徐清实在无法了,只得问他,“这只手伤哪了?”
沈祁不答亦不动,徐清只好矮身解开他另一只手的护腕,掀起袖口。
只这一眼,她便真沉默了。
沈祁确实没骗她,这只手的小臂处有一道似箭头擦过留下的伤,只是这伤既不大也不深,伤口表面只有一层已干涸了的血。
这伤口于习武之人来说,莫说要上药包扎了,怕是都不曾会注意到它。
徐清没好气地放下他的袖子,嘲他,“殿下这伤口,怕是等我与齐世子商讨完事回来,便已经好全了。”
沈祁瞪眼,唇瓣张了张,徐清一个弯腰凑到他耳边截断他的话,“殿下不是说了,齐家是个可拉拢的?”
“松手。”
手腕上的那道力终于松开,徐清又取了一条细布,到底帮他把伤口缠上了。
手上一边动作,徐清还是不放心地又叮嘱他,“晚点我另有事,恐日落后才归,殿下可莫要再去找谢小侯爷的麻烦,柳姑娘有自己的打算,殿下一再出手只会让她的处境更艰难。”
她说完,沈祁也不吭声,只垂眼抿着唇,伸手一把躲过徐清手中的细布,自己缠绕起来。
见他默不吭声,但到底听进去了,徐清这才起身和齐予安一同走到林间无人的僻静之路。
沈祁在她起身时就停下了绕缠细布的动作,直到徐清走到齐予安身旁时,他才有些迷茫地抬眼看向她的背影。
他本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自然也能看出是柳闻依出手主导了一场局反将了丁枣儿一军,谢晟鸣在这场局中确实无辜。谢家虽表面无权,但未必不可能藏拙以待来日。
这些他心中都自有计较,可就是徐清越与他分析利弊,叮嘱他别妄动,他就越想逆着她来。
真是魔怔了。
沈祁有些恍惚地撑着额头,闭上眼。吓得一旁的太医赶忙问他是否有其他不适。
他摆了摆手,也不再管那还未缠绕好打上结的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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