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跑,我回去就把她丢去喂狗!”余锋大喊。
“你再告诉我阿辛怎么样了!”
“阿辛?你说那疯婆娘?”
说到这个余锋语气不善。
“发了狂犬病伤了那么多人,人人都找我们要赔偿,她搞的事竟然要我们赔?疯了吧?她没钱就只好让人把她砍回来啊。”
“没想到饿了她这么多年,狗咬破她肚子还能翻出黄花花的脂肪,流出来的肠子肝脏把地都弄脏了,啧……真恶心。”余锋嫌弃地说。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余晓林崩溃大喊,“明明我和阿辛给你们赚了很多钱,为什么还要杀了她!为什么不救阿汤!”
“没把她烧死留她个全尸就不错了!”余锋吼道,“什么你们赚的钱?你是我生的,她是叔公买来的,你们就该回报我们!”
“你他妈的给我停下!看我一会儿不打死你!”
停下?
傻子才停!
阿辛阿汤为了她付出了这么多,停下她不仅再也没有搭救阿汤的机会,甚至会把自己搭进去,她也许不聪明,但也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即使跑死,她也不要死在他手上。
余晓林猛地一个拐弯,闪进了一条成人只能侧身行走的小道——这是她在这附近绕了三四圈后发现的,只要穿过这条巷子里,余锋大概率就追不上她了。
「咔拉!」
突然间余晓林脚下的碎板砖往旁边一歪,她重心不稳,加上原先速度太快,一下子擦着地面飞了出去。
被擦破的手臂、大腿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膝盖好似被砸碎,疼得连接不起小腿的神经,她眼里闪着泪花,紧皱眉头忍着疼痛用手臂快速抓地匍匐前进。
要逃走!一定要逃走!不能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
余晓林不记得自己爬了多久,她望着尽头处光亮,将那当成自己唯一的救赎。
“到了……到了。”
余晓林喘着气,兴奋地抬起头期待阳光洒满全身,然而一道居高临下的阴影将所有的光都夺走,将她拖回了黑暗之中。
“啊——!”
尘土堆积的地面一道长长的拖痕延伸到废屋中,痛苦隐忍的闷哼声隐没在余锋的叫骂声中。
好半晌余锋打累了才停下动作揉揉手腕。
“那贱女人跑哪去了?”
余晓林望着他,虚弱张口,“她、她在……”
“什么?”余锋没听清。
“爸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余锋没在意余晓林突然软下来的语气,抽了下裤腿蹲下去,微微偏头凑到她嘴边。
转瞬间余晓林眼神骤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头张嘴一口咬在余锋的耳朵上。
钻心的疼痛让余锋忍不住跳脚尖叫起来。
“啊!”
“去死!”余晓林恶狠狠道。
“呸!”
余晓林迎着余锋门面啐去一口血沫,余锋扬起的巴掌都顿了一下,他眼神瞬间阴狠,朝余晓林下起了死手。
啪嗒一声,门口突然有了动静。
只见谭芳仿佛被定住,掉落的豆浆洒了一地,不到一瞬,她便回过神来快速冲上去从余锋的手里救出余晓林,和他扭打起来。
“走!林林快跑!”
谭芳用尽她全部的力气和余锋缠斗着,拖着他一点点远离余晓林。
余晓林憋着一口气慢慢地爬出去,她的身体就像被车子仿佛撞击过一样疼,呼吸时喉咙里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看到的东西也带着好几道重影,无法聚焦,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帮到谭芳,只会影响谭芳,成为她的累赘。
可身体好痛好累,余晓林就要撑不住了,迷蒙中身后的声音一点点传来。
“求求你放过林林!放过林林吧,我跟你回去,你要杀要剐都随你!你放过林林吧!”谭芳绝望地哭泣哀求着。
“要你有什么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肚子也坏了,你以为你值几个钱?”
余锋愤怒道,“你们两个搅得酒席不得安宁,把我爹气个半死,一个都逃不掉!”
“正好那疯婆娘死了,以后你就顶替那疯婆娘的位置。”余锋一字一顿,伴随着巴掌落下响声,“好、好、享、受!”
“她就送去王工家!”
“不、不要!求求你……”
……
「……晓林醒醒!」阿汤蹲在一旁焦急地呼喊着,「别睡了!快跑啊!」
「不要让他抓到你!」
余晓林强撑精神撑开眼皮。
不、不能跑,妈妈还在那呢。
余晓林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扶墙站起,摇摇头。
“不,我要去救我妈,我抛下了你们,不能再抛下她了,阿汤……”余晓林满脸愧疚,不禁潸然泪下,口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怪你。
对不起当时对你的道歉视而不见。
对不起没有好好跟你告别。
让我们最后一面是那样的。
「晓林!拿着。」
余晓林与阿汤双目相接的一刻,想起了阿辛的眼神,身体顿时充盈起一股无形的力量。
她一把抄起地上头部呈尖刺的短钢管,加速朝余锋冲去。
“你去死啊!”
“嘶——”余锋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抓住尖刺,回头目眦尽裂地瞪着余晓林,“你……”
话音未落,他身体里的钢棍便被拔出,从另一个地方捅了进来。
“呃……”
余锋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谭芳。
谭芳双手颤抖,眼神惊慌,余晓林想要夺过钢管来,自己来对付余锋,可那钢管却被谭芳紧紧攥住,余晓林拉了两下,那钢管就在谭芳手里纹丝不动。
担心她心软或胆怯,余晓林忍不住唤了一声。
“妈……”
谭芳立马回过神来,迅速扬起钢管扎进余锋身体,动作快得只看得到钢管模糊的残影。
“我求你不要伤害林林!”
余锋也回过劲来,伸手去夺那根钢管,好几次他抓住了钢管,使劲地和谭芳争抢着,眼见就要抢到手,但余晓林不停游走在两个人之间,见缝插针下死手往他伤口上戳,余锋疼得手软,最终还是没抢到。
谭芳捅了他十几棍后,余锋渐渐地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吊着一口气,像死狗般倒在地上痛苦而不甘地用他那双愤恨的眼睛盯着她们,呻吟咒骂着。
停下动作的谭芳,惊恐地低下头望向猩红的双手,上头的液体腥臭、黏腻,她神情恍惚,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害怕的眼眸里满是泪水。
最先回神的余晓林拉起谭芳的手就往外跑,两人跌跌撞撞、相互搀扶着逃了出去。
路上人们用异样而同情的目光打量着她们,余锋的血隐藏在她们的伤口之中,没有人发现她们杀了人。
两人坐了大半天的公交车,终于到了橘子湾。
她们的精神一下子放松起来,疲倦感瞬间席卷全身,两人倒在地上胸口高低起伏,才从劫后余生的惊慌中脱离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说的恐惧。
“小芳?”
小镇入口处的斜坡里一个老婆婆探出头来,她观察了一阵便脚步匆忙走到她们身旁,确认是谭芳后,又折返推了一台小推车出来,让她们俩坐上去,一路将车拉到了镇子的最尽头。
远远地,余晓林看到那栋木屋旁边栽了一棵花树,树木的枝干缠绕着屋子,郁郁葱葱树叶被风吹得像海浪一样翻涌起来,大红色的花朵一朵一朵坐着绿叶和风的滑梯滚落在地。
与寻常的花朵不同的是,那花竟然不是一瓣一瓣地落花,而是整头从枝头掉落,在开得最好、最绚烂的时候掉落,艳丽极了,寥落极了。
老婆婆远远就喊着楼里的人。
“阿玲快下来!”
“做什么啊妈?我今天还得出去一趟。”楼里的人哒哒地下了楼梯,开门前一刻,她们几个刚好到地方,“你那梅子我……”
见到谭芳,开门的女人瞬间眼前一亮,激动地伸手抱住了她。
“芳!”
女人脸色红润、眸子清明,看着比谭芳年轻许多,但身上的气质却更成熟,余晓林知道她一定就是谭芳说的好朋友梁其玲,玲姨了。
“我昨天在车站等了你一天都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玲姨激动地说着,“正打算买车票去那边找你呢,还好、还好你来了。”
玲姨正打算将谭芳领进屋,就看到她身上满是伤痕,沾满了血污。
“你怎么了?”玲姨慌乱担忧地查看一圈谭芳的伤情,“怎么这么多伤口,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医生过来。”
谭芳拉住她,玲姨一愣,回过头看到谭芳释然地笑了。
“我杀了他。”她轻声道。
“不!是我杀的!咳咳……”余晓林急忙道。
“发生了什么?”
谭芳跟玲姨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玲姨顿住了,像是在思考,她沉默了一会儿利落道。
“走,把这身衣服换掉,去洗干净。”
谭芳摇摇头,“有很多人看到了。”
“没事的、没事的,你听我的,把衣服换了。”阿玲抓着谭芳的手,安慰道,“没人看到,没事的,他不一定死了,我去帮你看看,你就在这好好等着,哪也别去。”
阿玲母女给她俩上完要后,马不停蹄地出了门,朝谭芳说的地方赶。
而原先病还没好全的余晓林加上这次的伤,烧得更加厉害,晚上就已经神智不清了,一连昏迷了好几天,再醒来谭芳已经不见了。
那段时间的事,是外婆告诉她的。
外婆说那天阿玲回来后虽然说着没事,但谁都能看出她神情凝重,追问下才知道她赶到那时,那儿已经被封锁了。
阿玲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谭芳,只要没有人来指证她们,她们就不会有事,但第二天谭芳消失不见了。
阿玲和余晓林再见她是在派出所里,她叮嘱阿玲帮她照顾好余晓林。
“玲啊,拜托你不要让林林回到那个地方。”
“玲啊,你帮我照顾好林林。”
“玲啊,你一定要好好教她,让她以后不要受欺负。”
“玲啊……”
最后谭芳被判了刑。
余晓林说她们没杀她,她们走的时候余锋还好好活着。
但没有人听余晓林解释,都以为她病糊涂了。
她又病了,总是昏昏沉沉、病情反复,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
不知过了多久,监狱内传来一声枪响,余晓林瞳孔里的阴翳应声碎裂,泪水夺眶而出,她恍惚僵硬地转过身,灵魂好似抛弃了这具□□,天旋地转中她望见飞鸟惊起,遨游于蔚蓝的天空中。
“以后你就跟我生活了,取个新名字吧。”
玲啊
玲啊
……
余晓林脑子里不断回响谭芳的话。
“……”
“什么?”
“玲啊、玲啊……”
“‘林样’?”
谭芳同阿玲说话时,用的是阿玲的家乡话,「玲啊」两个字小声吐出就和「林样」这两个字的读音很像。
阿玲思索了一会儿,说,“用荡漾的漾吧,像水一样自由。”
“以后你就叫林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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